宝玉皱眉道:“师父要我卧薪尝胆?”
“哎,卧薪尝胆不难,难的是先舍掉西施,就问你肯不肯?”癞头和尚眯着眼儿问。
宝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一般,整个人呆住了。
癞头和尚见他执迷不悟,拿起犍槌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痴儿,不舍就不能得呀。”
宝玉伏跪在地下,黯然泪下,而后重重地以头触地,艰难启齿:“我舍。”
罗天大醮第三日,已经报了产育的王熙凤,在贾府生下了一个哥儿。
贾母高兴极了,连忙带着太太姑娘们赶回去,给宝贝重孙子取名叫萌哥儿。
凤姐因生了个哥儿,难免趾高气昂,只把不曾产育过的尤氏当丫鬟支使,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饭。
尤氏端着汤碗,笑骂:“瞧你兴的这样儿,若不看你是贾家功臣的份上,我才不依你呢,还颐指气使起来了。”
凤姐笑道:“哎哟,就劳动您一回罢了,等明儿你也养一个,我还伺候你去。”
尤氏又气又笑,暗恨凤姐嘴里不饶人,她都三十五六了,哪里生得出阿物儿来。
两人正玩笑着,忽见东府几个女人慌慌张张跑来,对尤氏说:“老爷升天了。”
尤氏听了,手里的汤碗啪地一声掉地下了,摔得四分五裂。
待尤氏走后,凤姐倒头睡到枕上,闭了眼,暗骂一句:真晦气,偏死在我儿生日这天。
宣隆帝已经将北静王及三国公谋叛之事公之于众,在清虚观中打醮的王公大臣,哪有不议论的。
贾府的爷们儿收到了贾敬没了的消息,急忙告假回宁国府治丧。
因禛钰有意瞒报,贾敬、贾瑚协从北静王谋反的事,宣隆帝并不知情。
看在贾敬是宁国公功臣之裔的份上,宣隆帝还追赐他五品之职,朝中王公以下准其吊祭。
贾珍见了父亲的遗体,心知他是吞金服砂,烧胀而死。用他一人之死,隐瞒了宁国府附逆北静王之事,挽救了整个贾家。
他不由后怕,以天气炎热不能相待为由,急忙开丧破孝,供奠举哀。
荣国府这边,宝玉去国子监也有月余了,竟没听说他吵着要回来,长辈们都欣慰不已。
唯黛玉只觉得可笑可叹,宝玉任情任性,不与众腐儒合群,又不爱迎官会友,纵是考了状元榜眼,只怕仕途上也艰难。
更何况贾门中虽有深精举业的,到底没一个发迹的,足见陛下有意压制了。
太子恩许宝玉进国子监,也不过是羁縻之策,所谓爵禄高登、紫蟒加身,只怕是他永远也触不到“胡萝卜”了。
众姊妹聚在潇湘馆里,商讨下次诗社的事,宝钗更比别人兴奋,不管说到什么,总会拐七八道弯,转到宝玉科举身上。
大家被宝钗热衷关切的事牵引,不觉放下诗社,议论到宝玉能否举业有成上头去了。
“二哥哥考不考得上倒在其次,”湘云将手搭在黛玉肩上,轻轻摇了摇她,意有所指地说:“就怕他为讨谁人的好,打个花胡哨罢了。”
宝钗摇扇笑道:“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宝兄弟原比别人聪明,只要他三分苦心向学,三分名师施助,再加三分祖荫托庇,为官作宰不在话下。”
黛玉摇了摇头,暗笑宝钗看不穿势利兴衰,笑叹道:“若学文习武是做买卖,货比三家,择优而取,就不会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事了。说到底文举武举,只是个帝王手里的筛子罢了。想要入仕为官,先看皇帝喜不喜用,忌不忌用,其次才是你有没有用,好不好用。”
恰值凤姐出月,尤氏犯了老病,精神不济,过来找她协理治丧,凤姐又想请黛玉分忧管账,二人打潇湘馆窗外走过,偶然听觑了这一段。
尤氏笑道:“人人都说宝姑娘如何通,听这见地,也不过世故早熟罢了,林姑娘才是灵透早慧,水晶心肝玻璃人。”若是科举真能高官厚禄,她的进士公爹也不会想着造反,最后落得吞丹而殁的下场了。
凤姐笑道:“你都病糊涂了,难得说了句明白话。”
正逢几个国公造反被株连九族的当下,贾敬的丧礼纵是风光也有限,林如海只叫管家万隆送了奠仪,并不曾亲自祭吊。未免与宁国府牵扯不休,他连荣国府也不去了。
眼见史太君已是暮年之人,孙女儿又多,林海不免担心,史太君对黛玉的看顾教养不够。
为了更好地保护女儿,林海亲自去严府,与严必显协商,请封夫人与甄平安常住长林园,与黛玉朝夕为伴。
一来教养黛玉闺阁诸事,二来也可避免太子寻隙纠缠。
严必显因公务繁忙,在大理寺常住,也甚少回家,唯恐封氏母女无人照拂,此时林海的提议,正合他意。
重阳日后,封夫人及甄平安就住进了潇湘馆。
禛钰得了消息,替黛玉开心之余,又不免失落,从此竟是不得私下探视表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