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嘛,在村里见到人就说她花了五两银子,也是显示她心疼次子。
周四娘看了一眼理直气壮的杨桂花,又看了眼浑身风尘泥土还没来得及清洗的二叔,心里暗道,哪里是爹说的?分明是你怕村里人指着你背后骂,所以咬牙大出血替二叔买了个人回来。这样既不用出彩礼,也无需操办婚礼,省了好大一笔。
心知娘不喜欢他,邵远从来都是不在意,周四娘看他没什么反应,就主动打圆场招呼他先去洗一洗,再将新媳妇带出来吃早饭,一家人见了面也就算是礼成了。
邵远打了井水,先脱了上衣在院子里从头到脚刷洗一遍,而后才推了西边第二间屋子进了门。
这会天色已经透亮,但因为旁边是柴房,所以窗户开得不大,光线很昏暗,就看到床上躺着个娇小的人影,身上搭了床旧被子,一动不动的似乎是睡熟了。
屋里全都是霉味和灰尘的味道,屋里唯一的桌子上也存满了厚厚的灰,白茫茫的。
桌子上的油灯像是早就燃尽了,留下干涸的油印子和一截烧黑的灯芯。
他跨步走过去,伸手揭开被子。本来半遮着的脸就露了出来。
这姑娘约十六七岁,皮肤雪白,眼睫浓密,唇瓣微红,即便是睡着也能看出来生得不错,比起绿河村……不,比起整个升元县,他见过的姑娘都还要好看。
但是这样一张白皙的脸上,却有一道从右耳垂到右鼻翼约两寸半长的伤疤,应该是新伤,因为痂都是新的,甚至或许因为她有表情说话,导致有些位置本来结了痂却被拉扯撑开,露出淡淡的血光来,像极了完美白润的瓷器上多处的一条遮掩不住的裂缝,令人惋惜。
在他掀开被子的一瞬间,姑娘就醒了。
她睁了眼坐了起来,问:“你就是买我的人?”冷静地简直让人难以形容。
邵远一时语塞。
他本就对娘买人的举动不喜——他们是农户不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学人家买人是要做什么?还是为了他,是要让他的名声更难听一些?还是想早点打发了他将他分出去?
他站在床前默了默,并不多话,只一句:“出来吃饭。”
没有欢喜,没有讨厌,甚至连看到她脸上的伤疤时都没有露出丝毫的嫌弃。
很好。
朱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这个开始不算太坏。
她是胎穿来到这个世界的,现代社会里她是个忙忙碌碌的小牛马,按部就班上学上班加班,直到猝死在了电脑前,再睁开眼就是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儿。
天命不顾,就算到了古代,她也只是社会底层的孩子,磕磕绊绊地长到三岁就开始帮着干喂鸡鸭的活,再长两岁又要照顾弟弟妹妹,每天两顿饭清粥寡淡,经常前胸贴后背。
她也曾想过按那些穿越小说里写的创业、做美食,发家致富当小财主。实际上能吃饱一天三顿饭都是奢侈,每天忙着带一堆弟妹,哪里还有力气想别的。
后来好歹因为她娘生的好,经人介绍被富庶家里的太太看上留了做奶娘,一家子才有了油水吃,她才渐渐长了个子。
后来九岁上,娘因一点风寒病被辞退,爹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有的,于是家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穷困。娘哭了一夜,第二日她还是被州府来的人牙子带走了。
继而就是被知州太太买下伺候家里的小姐,没几年知州升官后,将小姐定给了汴京的武昌伯家,她和另外三个丫鬟也就当陪嫁一起送了过去。
原以为到了伯爵府家里,至少也是不愁以后的衣食了,毕竟小姐的性格她也摸透了,只要不触逆鳞怎么都不会被打杀或是卖了,可没想到随着她一年年长开,原本瘦小的她开始长成了长相标志身有曲线的模样。
再然后姑爷到小姐屋里歇息时,多看了两眼起夜服侍的她,第二日就被越看越不顺眼的小姐找由头送给了伯爵府的公子,还没来得及哭两声或者振作精神,就被公子的娘也就是伯爵府夫人设计触了老夫人的霉头,自此发卖了出来。
牙子看她模样标志身段好,比起普通人家的丫鬟保养的更好,还当普通丫鬟卖指定是买不上价,于是动了将她卖到翠云楼的心思。
被她察觉后,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碎了茶碗划破了脸,彻底毁了相。
牙子被她这样一闹,顿时气急,却又不能将她卖去下等“咸肉”坏了自己的名声,也没时间养着她等伤好,毕竟伤好了还有疤呢。
于是只得让人将她往离汴京远些的地方卖,最好卖到乡绅富庶家里去,这样等她养好了伤,五官尚好身材婀娜,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还是勋爵家里出来的,又通女红烹茶,被不挑嘴的看中了到底也能换几两银子。
却没想到半路上被一个骂骂咧咧的农妇给买下了。
这个村子不大,很快就到了这个充满了鸡粪鸭粪猪粪味混杂的农家院子里,屋子里还有呛鼻的灰尘和霉味。
可她顾不得这些,被她带进这间屋子后倒头就睡。
为了防止被卖去烟花柳巷,她已经四五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连做梦都是警醒的,身边稍有人一动她就醒,这次到了这里,她没办法再坚持,直管倒了头睡他个昏天黑地再说。
醒来后就看到这个模样硬朗,身材高大却精瘦的汉子,说不害怕是假的。
不过目前来看,好像对方并非是她预想的令人可怕的那种人。
朱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张了口:“我,我要如厕。”
邵远看她动了唇,却因声音太小屋内昏暗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问了一句。
朱颜有些红脸,咬着唇再提高了声音:“我要,如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