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川与人吃饭喜欢坐靠窗,因为可以理直气壮走神,随时抽离现场,但今天好像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这人知道太多他的事,怎么也得先稳住。这顿饭较重要,重要到今天是他的生日,他都没趁机好好庆祝。
落座他先发制人,“久了你就知道了,周五可以穿得比较随意。”他脱下外套,边说边给了个带着暖意的示好的笑,经辉又想起那个词,春风化雨。
经辉突然想通,这人尴尬的时候、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开始说话的时候、结束一句话的时候都会笑,笑是一种他用得趁手的工具,重点不是对谁笑,但他还是接受这种善意,虽然只是作为无关紧要的客体。
他心想,喝醉的他就像一颗水蜜桃,正常的他像一个甜筒,都是甜得发腻的东西。
经辉坐下时,略微倾身看到林景川衬衣领口内的淤痕,脖颈上一片紫红色,暧昧又嚣张。经辉皱眉,谴责人们把这种行为叫种草莓,草莓那么中性甜美的东西,为什么要跟暧昧绑定?
“不过你在研究所工作,随意穿不会有人提醒你职场穿着要得体。”趁机吐槽行政是每个打工人刻在骨髓的习惯,如果从事行政工作的就比较惨了,只能自我嘲讽?
认知他这又是职业假笑后,经辉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不去想别人的示好要怎么回应,于是也随意回他一笑,“我还是很喜欢穿卫衣,虽然快三十了。”他看了下自己的穿着,忘了今天穿的不是卫衣是夹克。
“不喝酒了,最近想戒。”林景川点完菜跟他说,像是两个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老友。
酒精成瘾只需要连续饮酒一周,而酒精戒除一般需要半年,中间复发就要无限循环,林景川心想,还不想早死。
“好。”经辉本也没有喝酒的习惯。
“你过年会回老家吗?”林景川饮一口茶,装作不经意问。
这座城市的生活习惯是吃饭前先饮茶,他作为外地人已经被同化了。
“每年都会回去的。”经辉的声音仍旧淡然,说话的时候,仍认真看着他。
那肯定知道他的事了,怪不得见到那种场面毫无波澜,林景川进一步试探,“我想也是的,听说过我的事没?”
“嗯。”经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的事有所耳闻,他和父母关系闹得很僵,好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回去过,住得又不远,这么大的新闻可能没听过。
“小时候,你是我们家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林景川又笑,这会儿却好像自嘲一般。
“等我考上大学,我妈觉得也算扬眉吐气,儿子不比别人家的差多少。结果我转头跟他们出柜,所以在他们眼里,这辈子算是抬不起头了。”
经辉愣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一辈嘛,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没有结婚生子,我爸妈也急得很,不知道在哪学的,前几年还暗示我去看心理医生,说我这是抑郁症的表现。”
林景川又一乐,"不过我也就敢跟爸妈出柜了。"
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可能就是跟父母出柜,没有得到支持,反而被赶出来。火速搬出家,再也没回去过。他想也许这辈子伤害最多,亏欠最多的就是父母。
可能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东西,其实是父母赐予的。所以最想要得到的祝福与包容来自于父母,当得到嫌弃与唾弃时,反弹也会最大。
经辉心里涌现些酸东西,有些事是无法安抚的,但还是尽量尝试,“去年回去时,还见到叔叔阿姨了,他们都挺好的。和我爸妈一起参加街道退休职工联谊,打打乒乓球什么的。”他说得认真,林景川也听得认真。
林景川又低头饮一口茶,这是一种熟普洱,浓郁回甘,“在公司帮我保密。”
这么多年,同事可能早就猜到,但是窗户纸没捅破,他不说大家也不问,无人在意是最好的状态。
虽然职场歧视性少数、婚姻状况、年龄、生育是政治不正确的行为,但是做一个出格的人,无形中会承受更多潜在压力。倒不是指行为不当,而是与别人不一样的那种。
“当然。”经辉点点头。表情严肃得好像两人瞬间成了过命的战友,在战前互向对方承诺一人牺牲另一人负责收尸一般。
说到性取向了,经辉猜测他下一个话题是曾雨,但是又好像戛然而止只顾饮茶不说话了。
为避免陷入尴尬的沉默里,经辉主动出击,“那天是你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