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暮色沉得很快,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撞得轻响,像温辞桉此刻悬着的心。他蹲在林霁尘床边,指尖反复摩挲着夜影送来的“冷宫路线图”,纸张边缘被指尖的汗浸得发皱,连带着画在上面的柴房位置,都模糊得看不清。
“别攥着了,纸都要被你揉烂了。”林霁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温辞桉的发顶——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张诚在冷宫待了五年,陛下没杀他,就是等着有人找他,好设局。我们得等入夜,等禁军换班的空隙再去。”
温辞桉抬头,撞进林霁尘眼底的柔光里。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躲闪,也没有了试探,只有纯粹的担忧——担忧他冲动闯祸,担忧他再被旧事戳疼。心口忽然一暖,之前攥着密报的紧张,怕父亲真有错的惶恐,都像被这目光熨平了些。
“我知道。”他松开手,把路线图叠好放进袖袋,指尖却还是忍不住发颤,“就是……就是怕张诚不肯说,怕他被陛下吓破了胆,连真话都不敢讲。”
“不会的。”林霁尘伸手,轻轻按住他发抖的手腕,温热的掌心裹着他的微凉,“夜影说,张诚的女儿被陛下关在浣衣局,他只要还有念想,就会为了女儿开口。我们带点他女儿的消息去,他会信我们的。”
温辞桉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林霁尘按住自己手腕的手上——那只手还缠着绷带,是替他挡刀时留下的伤,此刻却稳稳地护着他,像在告诉他“别怕,有我”。他忽然想起寿宴上林霁尘替他挡刀的瞬间,想起自己因为父亲的警告而躲着他的模样,鼻尖忽然有点发酸:“侯爷,之前……对不起,我不该因为父亲的话就怀疑你。”
林霁尘的指尖顿了顿,随即轻轻笑了:“没什么。换作是我,看到那样的话,也会慌。我们都在查父辈的旧案,都怕自己最亲的人有错,都怕彼此的信任是假的——这不怪你。”
他的话像一把温柔的刀,轻轻剖开温辞桉心里的愧疚,却没让他疼,只让他觉得,之前那些互相猜忌的日子,都成了让彼此更懂对方的垫脚石。
入夜后,太医院的灯都熄了。温辞桉跟着林霁尘,借着树影的掩护,往冷宫走。林霁尘的伤还没好,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就会咳嗽一声,胸口的绷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温辞桉忍不住伸手,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替他避开脚下的石子:“慢点儿,别扯到伤口。”
“没事。”林霁尘偏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担忧照得清清楚楚,“你别光顾着我,盯着点前面的禁军——换班的空隙只有一刻钟,我们得抓紧。”
冷宫的门虚掩着,锈迹斑斑的铁锁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带着股发霉的冷意。温辞桉轻轻推开门,跟着林霁尘往里走,脚下的石子“咔嚓”响了一声,吓得他立刻停下脚步,直到看见巡逻的禁军走远,才敢继续往前。
柴房的门是用破木板钉的,缝隙很大,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影。温辞桉凑过去,轻轻敲了敲门板:“张太医?我们是来救你女儿的,你醒醒。”
里面的人影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月光从缝隙照进去,落在那人脸上——头发花白,满脸皱纹,颧骨凸得吓人,只有一双眼睛还亮着,带着点警惕的光。“你们是谁?陛下派来的?”
“不是。”温辞桉赶紧说,从袖袋里摸出夜影带来的小帕子——是张诚女儿绣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我们是温敬之的儿子温辞桉,还有林氏的儿子林霁尘。这是你女儿在浣衣局绣的帕子,她让我们告诉你,她很好,等着你救她。”
张诚的眼睛猛地亮了,挣扎着爬过来,抓住门板的破缝:“真的?我女儿还活着?她没被陛下杀了?”
“活着。”林霁尘的声音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只要你告诉我们真相,告诉我们景和三年你给温敬之下了什么毒,为什么要下毒,我们就带你去救你女儿。”
张诚的身体顿了顿,抓着门板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温辞桉都以为他要拒绝,才听见他哑着嗓子开口:“是‘牵机引’,慢性毒,每月发作一次,发作时浑身疼得像被拆了骨头。陛下逼我下的,说要是我不下,就把我女儿扔进‘影阁’的大牢,让她生不如死。”
温辞桉的心脏像被冰锥扎了一下,猛地攥紧拳头——父亲当年要忍受着这样的痛苦,还要假装顺从陛下,还要偷偷保护林夫人,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陛下为什么要给我父亲下毒?”他的声音发颤,带着强压的愤怒,“是不是因为我父亲不肯帮他监视影阁,不肯帮他害林夫人?”
“是。”张诚的声音更低了,像在怕什么,“温大人一开始是陛下的暗线,替陛下递影阁的消息。可后来他发现陛下想杀林氏,想借影阁的手除掉温家,就不肯干了。陛下恼羞成怒,就给温大人下了毒,逼他继续递消息——还逼他给林氏递字条,说‘柳府有影阁的密档,十月初四卯时去拿’。”
“字条……”温辞桉的脑袋“嗡”的一声,柳渊翻供说的“温敬之递字条”,竟然是真的!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林霁尘身上,声音带着点绝望,“侯爷,他说的是真的……我父亲真的给你母亲递了字条,真的引她去了柳府……”
林霁尘扶住他,手臂紧紧揽着他的腰,声音坚定:“不是你父亲的错!是陛下逼他的!他下毒,递字条,都是被陛下逼的!你看张诚的样子,就知道陛下有多狠——你父亲要是不照做,死的就是你,就是温家满门!”
张诚看着他们,又补充道:“温大人递字条的时候,在字条背面用米汤写了‘有诈,勿去’,可惜林氏没看见——她拿到字条就急着去柳府,没来得及细看。后来温大人知道林氏死了,当场就吐了血,说自己害了林氏,要不是为了护着你,他早就一头撞死在御书房了。”
“米汤……”温辞桉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父亲从来没说过这些,从来没说过自己有多难,有多愧疚,只是默默忍着毒痛,默默护着他,默默把真相藏在密档里,等着他和林霁尘一起发现。
“我们知道了。”林霁尘扶着温辞桉,对张诚说,“你跟我们走,我们带你去见你女儿。”
张诚点了点头,挣扎着站起来。可刚走到柴房门口,就听见远处传来禁军的脚步声——“有人闯冷宫!快追!”
“不好,陛下的人来了!”林霁尘脸色一变,拉着温辞桉和张诚就往冷宫后门跑,“夜影在后门等着,我们快过去!”
温辞桉跟着林霁尘跑,冷风灌进喉咙,疼得他说不出话。他回头看了一眼,禁军的火把越来越近,火光映在宫墙上,像追在身后的刀光。张诚跑得很慢,时不时要停下来咳嗽,温辞桉忍不住伸手,扶着他的胳膊,和林霁尘一起拖着他往前跑。
终于到了后门,夜影正牵着两匹马等着。“快上马!”夜影把缰绳递给他们,“我来引开禁军,你们带着张诚去浣衣局,接他女儿!”
林霁尘点了点头,扶着温辞桉上了马,又把张诚扶到自己身后:“你抓紧,别掉下去!”
马飞快地跑起来,冷风刮得人脸疼。温辞桉趴在马背上,紧紧抓着林霁尘的衣角,听着身后禁军的呐喊声越来越远,心里却一点都松不下来——张诚的话解开了他心里的疑团,却也让他更清楚,陛下的局有多狠,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有多危险。
到了浣衣局,夜影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人。张诚的女儿被带出来时,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皂角沫,可一看见张诚,就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爹!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张诚抱着女儿,哭得像个孩子。温辞桉看着他们父女相认的样子,心里忽然很酸——要是父亲还在,要是林夫人还在,他们是不是也能像这样,不用藏着秘密,不用互相猜忌,不用在刀光剑影里挣扎?
“我们该走了。”林霁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发现张诚跑了,肯定会搜城。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张诚写供词,拿到陛下下毒、逼温大人做事的证据。”
温辞桉点了点头,跟着林霁尘往外走。路过浣衣局的窗下时,他看见一个老宫女正在缝衣服,手里拿着的针线,和母亲当年用的一模一样。忽然想起母亲的绣帕,想起柳明远说绣帕被他藏起来了,心里又紧了紧——柳明远还关在禁军大牢里,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绣帕的下落,问出密档缺页的真相。
“侯爷,我们去禁军大牢,找柳明远。”温辞桉停下脚步,眼神坚定,“他肯定知道密档最后一页在哪里,肯定知道影阁主事是谁。我们得问出来,得把所有真相都查清楚。”
林霁尘看着他眼底的光,那是不再犹豫、不再惶恐的坚定,是终于敢直面所有旧案的勇敢。他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好,我们去大牢。不管有多少危险,我们一起面对。”
夜风又起,吹得浣衣局的灯笼轻轻摇晃。温辞桉跟着林霁尘,往禁军大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