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的顶灯白得晃眼,空气里浮动着各类化妆品的香气。李曼窝在一张转椅里,套着件宽大的灰色卫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却带着细微旧疤的小臂。她没化妆,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手里厚厚一摞剧本摊在膝盖上,边缘卷着毛边。
见苏夏推门进来,她眼睛弯了弯,下巴朝旁边的空椅子一点:“夏来啦,坐。暖气足吧?把外套脱了,咱们开练。”
没有寒暄,直接切入剧本第七页,那场火药味十足的姐妹争吵。她的声音立刻变了调,不再是刚才的随意温和,眉头蹙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灼和疲惫:“佳佳,跟我回家!那些人不是好人!”
苏夏下意识地别过脸,躲避姐姐灼人的视线,声音挤出一点硬邦邦的倔强:“我不回!他们比你对我好!”
“他们给你灌酒带你抽烟,这叫好?”李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抽在空气里,带着被刺痛的愤怒。她甚至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苏夏被那气势激得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吼出来:“至少他们不会像你一样管我!”动作带着怒气,却显得有点刻意,脚跟稳稳钉在原地。
“Cut!”李曼自己喊了停,刚才的紧绷感瞬间消散,又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
她放下剧本,拿起旁边的保温杯抿了一口,眼神带着专业的审视:“爆发力有,但转身那一下,太稳了。佳佳这时候是委屈炸了,气疯了,整个人是失衡的。你试试带点踉跄,身体晃一下再站稳,好像气冲头顶站不住似的。那点狼狈,才是委屈。”
苏夏愣了一下,依言重来。
“可以呀!比我第一次拍吵架戏强多了,我那会儿只会干嚎,导演差点把剧本扔我脸上。”李曼笑了一下,眼睛亮起来。
“曼姐,你笑起来真好看,跟我大学时候看你的《春逝》一模一样。”
“我比你早几年从北城电影学院毕业,勉强算你学姐吧。当年……也是像你现在这个年纪,运气好,遇上了秦导,演了他那部《春逝》。”李曼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感慨,“那部戏让我拿了不少奖,也算一夜成名了吧。”
《春逝》是苏夏心中的文艺片经典,李曼饰演那个在时代变迁中挣扎求存的女性形象深入人心,至今仍是她们专业的拉片范本。她也隐约听说过,李曼在事业巅峰期却突然淡出了公众视野,近乎隐退。
“后来呢……”李曼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演戏嘛,喜欢过。但后来发现,比起自己站在镜头前,我可能更擅长发现谁适合站在镜头前,以及怎么让他们站得更稳,走得更远。捧出一个影帝,比我自己去争那个影后,更有成就感。不是吗?”
“至于这次……”李曼看向不远处正在和摄影师沟通的秦导,眼神里多了几分敬重和……无奈?
“完全是老爷子不按常理出牌。《心动》这个项目,他筹备了很久,是他第一次尝试偏商业的爱情题材,但内核还是他喜欢的——都市人的孤独和情感联结。原定的女一开机前突发急病,至少要休养半年。资方急了,催他换人,他把圈里符合年龄段的、有演技的女演员筛了个遍,都不满意。”
李曼摊了摊手,笑得有些无奈:“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一个电话打给我,说‘李曼,别躲清静了,回来帮我救个场。这个角色,我看了一圈,还是觉得你最合适,’我推脱说我好几年没正经拍戏了,而且还在带新人,忙。他老爷子根本就不听。”
“所以,我就这么被‘抓壮丁’了。”李曼笑了笑,语气重新变得轻松,“一方面还老爷子知遇之恩,另一方面嘛……”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苏夏身上,带着欣赏,“我也确实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值得打磨的新人。比如你——”
她看着苏夏,眼神变得认真:“我看过你所有的试镜片段和在学校的一些作业,底子非常干净,肯下苦功,眼神里有东西,是块好料子。缺的只是机会和点拨。所以,让工作室把你的资料递给了选角导演,也跟秦导提了一句你是我小师妹。”
李曼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了,我得去化妆间了,今天有开机仪式。一起过去?”
“好的曼姐!真的太感谢你了。”苏夏赶紧收拾好东西,背上包,跟着李曼走出排练室。
走廊里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恭敬地跟李曼打招呼,李曼都微笑着颔首回应,气场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苏夏正听着李曼跟她交代下午拍摄要注意的几个点,眼神不经意往前一扫,忽然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从一个办公室里侧着身子退出来,嘴里还嚷嚷着:“放心吧王哥!清单我核对三遍了,绝对没问题!器材那边我都……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