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那幢庄严肃穆的灰白色大楼,在阴霾的天空下更显冷硬。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早早围堵在门口,长枪短炮架起,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低沉的嗡嗡声浪,每一辆驶近的车辆都能引起一阵骚动。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无声地滑入地下专用通道,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内,李曼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水泥墙壁,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着公文包的提手。
坐在她旁边的苏夏,同样是一身沉稳的深色系衣裤,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李曼冰凉的手背上。没有言语,只是无声的陪伴和支持。
李曼的手指微微一颤,没有挣脱,反而极其轻微地翻转过来,与苏夏的手指交握了一瞬,汲取着那一点温热的力量,随即又松开,恢复了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姿态。
“准备好了吗?”前排副驾的陈律师回过头,神色凝重。
李曼深吸一口气,下颌线绷紧,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走吧。”
法庭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灰尘和一种无形的压力。旁听席坐满了人,有媒体记者,有业内相关人士,也有纯粹看热闹的公众,各种目光交织,好奇、审视、同情、冷漠,纷纷落在原告席上那个脊背挺得笔直的女人身上。
被告席上的王总,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往日的气焰消散大半,脸色灰败,眼神躲闪,只在看向李曼时,会流露出一丝怨毒。
“咚!”
法槌落下,沉闷的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现在开庭审理原告李曼诉被告王劲涉嫌□□未遂、非法使用麻醉药品、故意伤害一案……”
审判长沉稳的声音在法庭回荡,拉开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序幕。
检方律师率先陈词,逻辑清晰,语气沉痛,将事发经过、证据链一一呈现。监控录像片段被当庭播放——地库里,苏夏疯狂砸车,王总惊慌失措的脸;医院急诊室的记录;最关键的是,那份从王总办公室内提取到的、残留七氟醚的喷雾器皿检测报告,以及李曼血液中检测出的药物成分报告。每一项证据都像一颗沉重的砼块,砸向被告席。
王总的律师试图反驳,强调“证据来源存在争议”,“当事人当时处于醉酒状态,意识不清,可能存在误会”,甚至暗示李曼是为了“资源置换未达成目的而反咬一口”,言语间充满了对女性受害者惯常的污名化套路。
每一次恶意的揣测和攻击,都让旁听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苏夏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愤怒得浑身微微发抖。她担忧地看向李曼。
李曼的面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她的背脊没有一丝弯曲,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地盯着对方律师,那目光冷得几乎能冻伤对方。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一支笔,指节泛白,却维持着表面的绝对平静。只有苏夏能看到,她太阳穴处的血管在微微跳动。
轮到辩方举证、质证环节。王总的律师传唤了几个所谓的“证人”,大多是王总公司员工或酒肉朋友,证词含糊其辞,试图证明王总“为人豪爽”、“只是喝多了行为有些失当”,甚至拿出一些模糊的所谓“李曼主动敬酒”的宴会照片,试图扭曲事实。
每一次拙劣的表演,都让法庭内的空气更添一分浑浊。
“反对!”陈律师一次次起身,言辞犀利地驳斥对方证据的关联性和证人的可信度,“审判长,对方证人与被告存在明显利害关系,证词缺乏可信度!对方出示的照片与本案核心事实——即被告是否使用违禁药物并意图侵犯我的当事人——毫无关联,意在混淆视听!”
法庭交锋激烈,唇枪舌剑。
终于,审判长沉声道:“传唤原告方证人,苏夏。”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缓缓站起身的苏夏身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被告席上王总那双阴鸷的眼睛,最后落在李曼身上。
李曼也正看着她,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传递着一种情绪:信任,以及“别怕”。
苏夏定了定神,走到证人席,将手放在宣誓用的法典上。
“证人苏夏,请你如实陈述当晚你所看到、听到以及所做的一切。”
苏夏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随着叙述的深入,她逐渐平静下来。她从去星耀公司找李曼开始说起,说到如何看到王总抱着昏迷的李曼上车,说到自己如何预感不对,如何在地库砸开车窗,如何看到车内李曼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状态,如何报警……
她的叙述清晰、具体,带着事件亲历者才有的细节和情感冲击力。当说到她砸开车窗,看到李曼毫无生气的样子时,她的声音再次哽咽,却努力控制着。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带走曼姐……我必须救她……”
她的证词真挚而充满力量,与之前被告方证人那些含糊其辞、充满算计的证言形成了鲜明对比。旁听席上鸦雀无声,许多人动容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
被告律师试图交叉质询,语气尖锐:“苏小姐,你承认你破坏了王先生的私人财产,对吗?你是否担心因为你的违法行为而需要承担法律责任,所以才编造了后续的故事?”
苏夏抬起头,直视着对方律师,眼神清澈而坚定:“我当时只想救人。如果时间倒流,我还会那么做。法律会判断我的行为是否得当,但我相信,任何一个人看到那种情况,都不会无动于衷。”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种纯粹的、让人无法质疑的道德力量。被告律师一时语塞。
质询结束后,苏夏回到座位,李曼递给她一张纸巾,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带着一丝安慰的暖意。
庭审进入最后阶段。审判长看向李曼:“原告,你是否有最后陈述?”
整个法庭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李曼缓缓站起身。她环视整个法庭,目光扫过审判席,扫过旁听席,最后,冰冷地、定格在被告席上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