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单调而规律,车厢內却因王浩龙的一句话泛起了涟漪。
“接下来,咱们先去正阳山歷练一番。”他倚著车窗,指尖漫不经心地叩著膝盖,目光扫过对面几位神色各异的女子,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我大致算了算路程,到正阳城落脚,约莫两刻钟便够。”
这话一出,车厢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六妹王婕性子最是跳脱,闻言立刻凑过来:“二哥,正阳山是不是就是传闻里藏著千年雪莲的地方?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她身旁的刘莹则沉稳些,只是眼底也漾起几分期待,轻声道:“听说正阳山地势复杂,妖兽也比別处凶猛,咱们倒是得提前做些准备。”
王浩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指尖停顿的瞬间,车厢外的风似乎都急了几分。他知道,这两刻钟的路程,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寧静——正阳山藏著的可不止雪莲,更有足以搅动江湖风云的秘密,而他此行,本就不是为了寻常歷练。
夕阳的金辉给正阳城的城楼镀上了一层暖边,当王浩龙一行人的马车停在城门口时,暮色已像浸了墨的宣纸,正缓缓晕染开。
“婕儿,你先带著大家找家客栈安顿下来,挑个清静些的院子。”王浩龙跳下车,顺手將车帘掀开,对王婕叮嘱道,“我去买份正阳山的详图,隨后便回。”
王婕脆生生应了声“好”,领著眾人往城里走去。刘莹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王浩龙一眼,轻声道:“早些回来,我们在客栈等你。”
王浩龙頷首,转身融入渐浓的暮色里。正阳城虽不算顶尖大城,却因毗邻正阳山,往来江湖客络绎不绝,街面上人声鼎沸,酒肆茶馆的吆喝声、兵器铺的敲打声、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声交织在一起,匯成了一幅鲜活的江湖画卷。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街巷,在一家掛著“舆图斋”牌匾的小店前停下,不多时便拿著一卷牛皮地图走了出来,指尖在地图上快速划过,將几处关键地点记在心里。
等他回到王婕选定的“迎客来”客栈时,天已经全黑了。客栈大堂里灯火通明,跑堂的小二穿梭其间,吆喝声此起彼伏。他刚跨进门槛,就见刘莹从二楼的雅间探出头来:“回来了?”
王浩龙点头,拾级而上,推门走进雅间。屋內暖炉里燃著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王婕正和其他几位女子围著桌子整理行囊,见他进来,立刻问道:“三哥,地图买到了?”
“嗯。”王浩龙將地图在桌上铺开,牛皮纸的粗糙质感在灯光下格外清晰,上面用硃砂標註著正阳山的险地与路径,“你们看,这处黑风口是必经之路,妖兽最多;还有这断魂崖,据说底下藏著秘境,但常年云雾繚绕,极难辨识方向。”
眾人凑过来细看,刘莹指著地图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標记:“这里画著个铃鐺,是什么地方?”
王浩龙指尖点在那標记上,眼神微沉:“这是唐门设在正阳山的联络点。唐门最近动作频频,咱们这次歷练,说不定会遇上他们的人,得格外留意。”
正说著,窗外忽然飘来一缕琴音。
那琴声来得极轻,像是初春的第一滴雨落在冰面上,“叮”的一声,便钻进了人的心底。王浩龙原本指著地图的手指猛地一顿,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雅间里的眾人也察觉到了异样,喧闹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那缕琴音像有了生命般,顺著窗缝、门隙,一点点漫进来。
起初,那琴声是极缓的,每个音符都像山涧里的泉水,从石缝中挤出来,带著清冽的凉意,叮咚、叮咚,敲在光滑的卵石上。没有急促的转折,也没有华丽的变调,就只是那样悠悠地淌著,淌过幽深的山谷,淌过覆著薄霜的草木,连空气都仿佛被洗得乾净透亮。可听著听著,又觉得那琴声里藏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缠绵,像是春风拂过湖面时,漾开的那一圈圈捨不得散去的涟漪,明明清淡,却挠得人心头髮痒。
王浩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琴声传来的方向。那是客栈后院的方向,隔著几重院落,却拦不住这勾人的旋律。他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对眾人道:“我去看看。”
顺著琴声穿过两道迴廊,绕过一片栽种著翠竹的小院,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处临著池塘的水榭,檐下掛著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將暖黄的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箔。
而水榭中央,正坐著一位红衣女子。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一张琴前,一袭红衣像燃得正旺的火焰,在朦朧的夜色里格外夺目。那红色不是俗气的艷红,而是像浸透了鲜血的玛瑙,深邃而浓烈,从肩头一直垂到裙摆,隨著她拨弦的动作,衣袂偶尔扬起一角,露出的皓腕像雪雕成的,与那抹红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她的身材极为修长,坐姿挺拔如松,却又带著女子独有的柔韧,腰肢不盈一握,双腿併拢时线条流畅而匀称,仿佛是老天爷最精心的杰作,多一分则丰腴,少一分则纤弱。
王浩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移,却见她脸上覆著一袭红色的面纱,与她的衣裳同色,將口鼻以下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可仅仅是露出的眉眼,便足以让人屏住呼吸——
她的眉形是极標准的远山黛,细细弯弯,像是用最细腻的墨笔勾勒出来的,尾端微微上挑,带著几分天然的嫵媚。而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她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淡粉色的眼眸,像是將春日里最娇嫩的桃瓣揉碎了,融进了清泉里,再盛入这双眸中。眼波流转间,那粉色便漾开一层层涟漪,带著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仿佛能勾走人的三魂七魄。尤其是眼尾那颗极淡的泪痣,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若是寻常男子,怕是只消被她看一眼,便要心神失守,魂魄都要被那粉色的眸光蚀乾净。
可偏偏,她的眼神是极冷的。
那冷意不是寒冬的酷寒,而是深秋清晨凝结在叶尖的霜,薄薄一层,却带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离。正是这股冷意,像一层无形的屏障,稍稍压制了那足以销魂蚀骨的眸光,让她不至於美得太过咄咄逼人,反而生出一种矛盾的、更让人著迷的气质——明明眼底藏著烈火,偏偏周身覆著寒冰。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起落,指尖纤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著淡淡的粉色,与她的眼眸遥相呼应。每一次拨弦,都像是蜻蜓点水般轻盈,可弹出的音符却带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此刻,琴声恰好转入一个细微的转折,原本舒缓的旋律忽然多了几分急促,像是泉水遇到了陡峭的悬崖,猛地跌下去,溅起无数晶莹的水,带著几分惊心动魄的美。可转瞬之间,又归於平缓,像是那水落入了深潭,重新变得沉静,只是那沉静里,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余韵。
王浩龙站在廊下,静静地看著水榭中的红衣女子。他阅人无数,见过的绝色女子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这般气质独特的人。那琴声里的清冽与缠绵,那眼眸中的魅惑与冰冷,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忍不住想要探究的魔力。
“此女……是谁?”他在心里暗自思忖。
恰在此时,水榭旁伺候的侍女低声交谈的话语顺著风飘了过来,落入他耳中:“副门主今天的琴艺,比上次在唐门总坛时更精进了……”
“嘘,小声些,唐副门主不喜旁人议论她的琴。”
唐仙儿?唐门內门副门主?
王浩龙的眼神微微一凝。唐门,这个在江湖中神秘而强大的门派,其名號足以让任何势力忌惮。而眼前这位红衣女子,竟是唐门內门副门主?难怪她身上既有江湖儿女的颯爽,又有身居高位的清冷。
他望著水榭中那个红衣身影,看著她指尖流淌出的琴音在夜色里瀰漫,忽然觉得,这正阳城的夜晚,或许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得多。而这位名叫唐仙儿的红衣女子,怕是也不会只是他歷练途中的一个偶然过客。
琴声还在继续,像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繫著水榭中的红衣女子,另一头,却悄然缠上了廊下男子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