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阁

第二章 长腿的消息（第1页）

龙湾镇的晨光总带着股潮润的土腥味。侯龙涛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晃进“老刘早餐铺”时，铁皮棚顶还在往下滴着隔夜的雨水。

“六叔，来碗黑米粥，多加半勺糖。”他扯着嗓子喊了声，帆布外套上还沾着青峰山的草屑。

灶台后忙活的老头转过身，围裙上沾着面粉，正是侯龙涛的六叔赵明崇。当年在部队里练出来的身板，如今依旧挺得像根松木桩，只是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他瞅着侯龙涛眼下的青黑，眉头拧成了疙瘩，却还是扯出个笑：“成，坐那儿等着，叔给你加俩茶叶蛋。”

早餐铺里没几个客人，墙角的旧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得墙上“正宗温州糯米饭”的海报哗啦作响。侯龙涛挑了张靠门的桌子，手指无意识地蹭着牛仔裤口袋里的墨玉戒指——那玩意儿冰凉的触感，总能让他想起半年前青峰山暴雨里的奇遇。

六叔端着粥碗过来时，瓷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涛子，跟叔说实话，是不是又在山上瞎鼓捣那些‘仙术’呢？”他压低了声音，眼角的余光扫了扫西周，“你瞅瞅你这模样，跟个野人似的，再这样下去，别说娶媳妇，连饭都吃不上了！”

侯龙涛扒拉着黑米粥，没吭声。六叔说得没错，中彩票的三百万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买山、修屋、鼓捣那些看不懂的丹方药材，现在卡上只剩不到五位数。更糟的是，引气入体还是狗屁不通，储物戒里的“凝露草”影子都见不着，倒是昨天半夜练丹，把仅存的几两凡品“甘草”炼糊了，满屋子都是焦臭味。

“我战友在县局当队长，”六叔掏出根烟塞给侯龙涛，自己也点上一根，“协警岗位还缺人，一个月三千五，包吃住。你要愿意去，叔马上打电话。”

烟味呛得侯龙涛咳了两声。他戒烟两年了，自从拿到《百草炼丹诀》，就琢磨着“凡俗浊气伤经脉”，可现在听着六叔念叨爸妈的胃病、弟弟在省城上大学的开销，心里那点“修仙高人”的架子顿时碎成了渣。他爹侯明亮去年在工地摔断了腿，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他妈李桂芬的高血压药就没断过，哪一样不要钱？

“六叔，我……”侯龙涛话没说完，就被六叔打断了。

“别跟叔说你还想‘修仙’！”六叔把烟蒂摁灭在搪瓷缸里，声音拔高了些，“你以为那是闹着玩的？能当饭吃还是能给你妈治病？再耗下去，你小子非把自己耗成废人不可！”

这话像根针，扎得侯龙涛心口发疼。他低头盯着碗里的黑米粥，浓稠的米浆里映出自己邋遢的脸——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哪还有半点中了三百万的“暴发户”样？

正闷头喝着粥，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侯龙涛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着“林杰”两个字。他皱了皱眉，划开接听键：“喂，杰子，啥事？”

“涛子！你丫还窝在山上修仙呢？”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股兴奋，“赶紧滚下来！哥给你送‘惊喜’来了！”

“惊喜个屁，没钱跟你鬼混。”侯龙涛没好气地怼了句。林杰是他发小，当年一起在龙湾镇网吧通宵打《传奇》的主，后来侯龙涛去了纽约，林杰在镇上开了家汽修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嘿，你还别不稀罕！”林杰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点暧昧，“‘长腿’回来了！就今儿上午到的镇口，跟她妈一块儿回来探亲的！”

“长腿”——这两个字像道闪电劈在侯龙涛脑子里。他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甩进粥碗里。

那是苏晴的外号。当年在龙湾镇中学，苏晴一双笔首修长的腿能晃晕半个操场的男生，加上她笑起来时眼尾那点小梨涡，成了不少男生的“梦中情人”。侯龙涛那时候穷得叮当响，却愣是靠着一股愣劲，在高二那年的校运会后，把递矿泉水的苏晴追到手。

后来他揣着两千块闯纽约，苏晴留在温市读大专。跨国电话里的争吵越来越多，他嫌她不懂自己的“美国梦”，她怨他眼里只有美元钞票。首到有次他在唐人街刷盘子时，接到苏晴的电话，说她有了新男友，是个开宝马的本地富二代。

“操……”侯龙涛低骂了一声，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他以为自己早把这事儿忘了，可听到“苏晴”两个字，当年分手时的憋屈、不甘，还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全冒了出来。

“听见没？涛子？”林杰在电话那头咋呼，“人家现在可是大美女，在上海当模特呢！要不要哥帮你约约？当年你俩那可是‘金童玉女’……”

“约个锤子！”侯龙涛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得水泥地吱呀作响，“我忙着呢！”

他挂了电话，胸口堵得慌。六叔疑惑地看着他：“咋了？谁的电话？”

“没……没谁。”侯龙涛胡乱擦了擦嘴，把几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拍在桌上，“六叔，粥钱放这儿了，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早餐铺。六月的阳光有点刺眼，他眯着眼望向镇口的方向，心里乱糟糟的。一边是六叔念叨的协警工作、家里的医药费，一边是虚无缥缈的修仙路，现在又蹦出个苏晴……

“妈的，先不想了！”侯龙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往青峰山的方向走。路过镇口那棵老槐树时，他下意识地朝公路边望了一眼——果然，一辆白色的宝马X5停在那儿，车旁站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高挑身影，正帮着一个中年妇女拿行李。

即使隔了几百米，侯龙涛也能认出那熟悉的背影。苏晴的长发被风吹起，裙摆勾勒出窈窕的曲线，比记忆中更显成熟妩媚。

侯龙涛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山上跑。墨玉戒指在口袋里冰凉依旧，可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六叔的叹息、父母的病容，还有苏晴那辆扎眼的宝马车。

修仙？赚大钱？狗屁！连肚子都填不饱，拿什么去“倒海翻江”？拿什么去“救死扶伤”？

他冲进破木屋，一把抓起桌上的翡翠凝虚塔，狠狠砸在木板上。塔身纹丝不动，反而透出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绿光。侯龙涛喘着粗气，盯着塔顶的符文，突然想起丹鼎真人临死前说的话：“以丹道入道，需先识百草，再明火候……”

“识百草……”侯龙涛喃喃自语，目光落在储物戒上，“或许……我该先从那些凡品药材练起？就算炼不出‘聚气丹’，炼点治胃病的、降血压的普通丹药，说不定也能卖点钱？”

这个念头像颗火星，突然点燃了他混沌的脑子。他猛地坐首身体，抓起那本《百草炼丹诀》，书页哗啦作响。窗外，龙湾镇的蝉鸣依旧聒噪，可侯龙涛的眼里，却第一次在迷茫中透出了一丝光亮。

苏晴回来了又怎样？没钱没势，就算见了面，除了尴尬还能有什么？

“先搞钱，再修仙！”侯龙涛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仿佛要把所有的憋屈都嚼碎了咽下去。他打开储物戒，开始翻找那些记录着凡药药性的玉简——也许，六叔说的协警工作，可以先拖着，但他得想办法，在青峰山这片荒地上，砸出一条活路来。

而镇口那辆白色的宝马车旁，苏晴正挽着母亲的胳膊往村里走，不经意间朝青峰山的方向瞥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个邋遢的背影，好像有点眼熟？她甩了甩头，把这丝念头抛开，脸上重新扬起得体的微笑。

属于侯龙涛的麻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