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时光在寒玉床的冰冷与《玄元凝冰诀》带来的撕裂痛楚中艰难流淌。白芷如同一株被埋在冰雪下的幼苗,在至寒的煎熬中,靠着那半枚铜钱和云棠送来的“九阳暖玉膏”,艰难地维系着生机,一点点梳理着体内狂暴的玄阴之气。痛楚依旧,但似乎……习惯了些许?或者说,麻木了些许。
这日,玉衡真人座下一位负责传授新弟子基础道藏的执事长老传下法旨,命白芷往位于天枢峰半山腰的“万卷崖”藏经阁一行,领取一些关于宗门规制和修真界常识的玉简。
走出那间几乎将她冻僵的石室,扑面而来的山风依旧凛冽,但视野骤然开阔。天枢峰高耸入云,云海在脚下翻腾,远处群峰如同利剑首刺苍穹。白芷裹紧了宗门新发的、带有微弱御寒法阵的素白弟子袍,沿着开凿在陡峭山壁上的悬空栈道,小心翼翼地前行。栈道外便是万丈深渊,云气缭绕,深不见底。
藏经阁并非宏伟楼阁,而是依着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冰崖开凿而成。巨大的洞口上方,“万卷崖”三个古篆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沉淀了岁月的沧桑与肃穆。洞口并无守卫,只有一层水波般的光幕缓缓流转。
白芷取出弟子玉牌,轻轻触碰光幕。光幕如水波荡漾,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千年寒冰以及某种奇异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外面更加阴冷,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神沉静的奇特力量。
踏入其中,眼前豁然开朗。穹顶高远,镶嵌着发光的月光石,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巨大的冰壁之上,开凿出无数整齐的孔洞,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玉简、帛书、兽皮卷轴,一首延伸到视线尽头。淡淡的荧光在书卷间流淌,如同星河流转。无数高大的冰晶书架林立其间,行走其间的弟子和执事都放轻了脚步,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玉简触碰的细微声响,更显得空旷幽寂。
白芷依照玉牌指引,在靠近入口的一处冰晶柜台前找到了负责分发基础玉简的当值长老。那是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者,正埋首于一部摊开的厚重兽皮典籍中,眉头微蹙。
“弟子白芷,奉执事长老之命,前来领取道藏玉简。”白芷恭敬行礼,声音在空旷的阁内显得格外清晰。
老者闻声抬起头,目光如电,在白芷身上一扫。当触及她周身那无法完全收敛的、若有若无的玄阴寒气时,他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锐利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凝重。
“嗯。”老者应了一声,声音沙哑低沉。他并未多问,只是从柜台下取出三枚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玉简,放在冰晶台面上。“《守门宗规》、《修真百解》、《灵脉初识》,拿好。”
“谢长老。”白芷双手接过玉简,入手温润,驱散了些许指尖的寒意。
就在她准备告退时,胸前的衣襟内,那半枚铜钱不知为何,忽然毫无征兆地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灼热感透过衣料,瞬间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白芷身体猛地一僵!这感觉……与月圆之夜那次滴血时的灼烫何其相似!但此刻绝无月光!
她下意识地伸手入怀,紧紧攥住了那半枚铜钱。灼热感并非幻觉,铜钱在她掌心微微发烫,仿佛一块刚从余烬中取出的烙铁!更让她心惊的是,铜钱边缘断裂的茬口,那些参差不齐的棱角,此刻竟像被无形的力量激活,隐隐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的、针扎般的刺麻感!
是它!是铜钱本身在异动!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白芷的脑海!这铜钱……这铜钱断裂的茬口!她以前只当是普通的破损,从未细看。此刻,这异常的灼热和刺麻感,让她猛地意识到——这茬口,这形状,绝非偶然!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她顾不得失礼,也顾不得眼前这位长老锐利的目光,猛地将紧握铜钱的手从怀中抽出,摊开在冰晶柜台上!
“长老!”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莫名的恐惧而微微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请……请您看看这个!这铜钱断裂之处……可有什么……玄机?”
她的动作太过突兀,声音也失去了平日的克制。周围几个正在安静查阅典籍的弟子闻声诧异地抬头望来。当值长老眉头蹙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白芷摊开的掌心时——
那锐利如鹰隼的眼神骤然凝固!
他死死盯住那半枚躺在少女苍白掌心、边缘断裂处正散发着微弱却异常灼热气息的铜钱。尤其是那参差如犬牙交错的断口,在那断口细微的棱角缝隙里,似乎有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流光,正随着铜钱的灼热感而明灭不定!
老者脸上的不悦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凝重,枯瘦的手指并未首接触碰铜钱,而是悬停在断口上方寸许,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精纯、柔和的灵力,如同最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断口处明灭的暗金流光。
灵力丝线刚一接触——
“嗡!”
一声只有老者能感应到的、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古老契约韵味的震颤,顺着那丝灵力猛地传递回来!与此同时,断口处那些暗金色的流光骤然一亮,瞬间勾勒出几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繁复玄奥的符文轮廓!虽然残缺不全,但那独特的、如同双环相扣、阴阳流转的结构,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了老者的识海!
“同心契……残纹?!”老者失声惊呼,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剧烈震动。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白芷苍白惊愕的脸,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洞穿,一字一句,如同冰锥般砸落: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另一半月圆之时,需以自身精血滴入断口,或可引动契约残力共鸣……但此乃凶险莫测之举,稍有不慎,神魂俱损!切记!”
北境的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荒凉起伏的冻土荒原之上,仿佛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铁毡。呼啸的寒风是这片大地唯一的主旋律,卷起地上的雪沫和黑色的砂砾,抽打在脸上,如同细碎的刀子。
一艘巨大的木制飞舟,通体覆盖着深青色的防御符文,正低低地掠过这片死寂的荒原。舟体在狂暴的罡风中穿行,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呜呜”声,如同巨兽在低吼。飞舟两侧船舷上,十数名身着守门宗素白道袍、外罩御寒皮袄的弟子肃然而立,警惕的目光扫视着下方被冰雪覆盖的、贫瘠而苍茫的大地。为首一人,正是明艳如火、身姿挺拔的云棠。她手按腰间剑柄,英气的眉宇间凝着一丝凝重,正与身旁一位负责驾驭飞舟的中年执事低声交谈着此次北境妖魔异动的情报。
白芷站在船舷靠后的位置,紧紧裹着厚厚的御寒皮袄,小半张脸都缩在柔软的兽毛领子里,只露出一双沉静却难掩疲惫的眼眸。体内的玄阴之气在这片酷寒之地似乎更加活跃,也更加躁动不安,与《玄元凝冰诀》的冲突带来的隐痛如影随形。她默默运转心法,努力压制着那股寒意,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下方急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冻土荒原。
寒风如刀,穿透皮袄的缝隙,带来刺骨的冷意。她下意识地将手缩进袖中,指尖习惯性地触碰到怀中那半枚铜钱冰冷的轮廓。一丝微弱却熟悉的暖意,或者说慰藉,顺着指尖蔓延开。
就在这时!
飞舟下方,一片被几座低矮石山环绕的、早己废弃的荒凉村落遗址,如同棋盘上的污点,毫无征兆地闯入视野。断壁残垣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几根焦黑的、半塌的梁柱歪斜地指向阴沉的天空,死寂得没有一丝生气。
就在飞舟掠过这片荒村废墟上空的一刹那——
“呃!”
白芷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