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林震痛苦的呻吟,莫老七粗重的呼吸,药膏灼烧的滋滋声…一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离。只剩下那盏油灯,灯芯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白景堂所有的动作,僵住了。
他按在林震肩头、催动着灼热药力的手掌,如同被冻结般凝固在那里。掌心滚烫的温度迅速褪去,变得一片冰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那双死寂了十年、如同冰封深湖般的眼眸,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脚边那半枚染尘的铜钱上!
瞳孔,在看清那铜钱轮廓、看清那断裂痕迹的瞬间,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滔天巨浪般惊骇、难以置信、以及瞬间撕裂十年冰封伪装的、锥心刺骨的剧痛,如同沉寂了万年的火山,轰然在他死寂的眼底爆发开来!那深埋的、被强行冰封的、关于女儿的所有记忆和情感,被这半枚小小的铜钱,粗暴地、血淋淋地、彻底掀开!
夕阳熔金,老槐树下。
小小的女孩,眉眼弯弯,宝贝似的捧着自己那半枚铜钱,献宝似的举到他眼前。
“爹爹!爹爹你看!震哥哥给的!掰开的!一人一半!他说以后凭这个相认!”
他笑着摸摸女儿的头,找来一根细细的红绳,小心翼翼地将那半枚铜钱串好,挂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十年后,冰冷的地面。
同样的半枚铜钱,断裂的茬口依旧清晰。
却沾满了另一个人的血和尘!
躺在地上的,是仇人之子!
而他的芷儿…芷儿在哪?!
“呃…嗬…”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破碎而痛苦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白景堂干裂的嘴唇里溢出!他整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按在林震肩头的手猛地收回,死死攥住自己胸口的衣襟,仿佛那里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那张蜡黄死寂的脸,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肌肉因极致的痛苦和情绪的剧烈冲击而扭曲痉挛!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药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几个药瓶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刺鼻的药汁流淌开来。
“白…白先生?!”莫老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松开了按着林震的手,惊恐地看着状若癫狂的白景堂。
白景堂却恍若未闻。他的眼睛,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贪婪地、又带着无边痛苦和怨毒地,盯着地上那半枚铜钱。他颤抖着,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那只枯瘦、沾着药渍和血污的手,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近乎痉挛的颤抖,伸向那半枚铜钱。
指尖,距离那冰凉的铜钱,越来越近…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染血的、断裂的茬口的瞬间——
“白景堂!你在做什么?!”
一声低沉威严、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药庐门口响起!
门帘被猛地掀开!
林家家主林岳山,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门口!他显然是闻声匆匆赶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当他看清药庐内狼藉的景象:地上生死不知、半边冰封、肋下血肉模糊的儿子林震;状若癫狂、伸手欲捡地上某物的白景堂;以及旁边惊慌失措的莫老七时,林岳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怒火滔天!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定在白景堂伸向地面的那只手上!锁定在那半枚沾血的残破铜钱上!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林岳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