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棘手的是,萧贵妃的父亲正是当今兵部尚书。温聿珣此刻已然不受控,这位老丈人明淳帝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如此一来,公主和亲一事几乎成了死局。眼下唯一的出路,便是从宗室旁支中过继一位贵女,让明淳帝认作义女,嫁过去糊弄糊弄。
可这“替嫁”的人选,却是一桩棘手难题。京中世家大族根基深厚,谁愿意将自家娇养的女儿远嫁塞北苦寒之地?
更何况,匈奴风俗粗蛮,女子嫁过去,生死难料。若强行选人,必定得罪朝中权贵。
明淳帝交到谢临手里的,正是这样一桩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纳妾相宴
谢临与呼延瑞的第三次见面,随着两国和谈进度的推进,难以避免地到来了。
呼延瑞踏入主客司正堂时,谢临和一众礼部官员已相围端坐在紫檀木椅上。双方简单见礼过后,谢临敏锐地注意到匈奴使臣的队伍里多了一位女性——是和戎宴时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谢临听到身旁的匈奴人唤她“居次”,那是匈奴语“公主”的意思。
他眉心跳了跳,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到了那位“居次”身上。
老单于的脑袋早已被铸成温聿珣身上那块虎符,据谢临所知,并未留下什么女儿。如今继位的单于是呼延瑞的长兄,正处青壮年,算年岁无论如何也生不出这么大一个女儿。
他目光微顿,身旁的副使立刻会意,凑上来小声介绍道:“这是他们新单于的义女,汉语名叫阿黛。”
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一个义女……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事实证明,谢临的预感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刚落座不久,呼延瑞便开门见山道:“贵国难处我们已然明白。但若要缔结两国长久之好,联姻一事必不可少。既然贵国没有适龄的公主……”
他说着顿了顿,目光落到了阿黛身上,意有所指道:“那为表诚意,我匈奴愿意先退一步,由我大匈奴的居次嫁过来,雍国各位意下如何?”
表面上看,这话说得漂亮极了。联姻看似光鲜,实则与送个身份尊贵的质子过去无异。若两国再度开战,第一个被推上刀尖的,必定是远嫁异乡的公主。
如今匈奴竟主动提出要嫁公主过来,朝臣们虽不免动摇,却无人敢轻信这样的“好事”。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呼延瑞必定另有算计,只是眼下还摸不清他的后手。
殿内一时寂静,礼部官员面面相觑,无人敢贸然接话。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谢临——此刻,唯有他有资格定夺此事。
谢临不动声色道:“右贤王如此厚意,本朝自当珍重。只是当今陛下膝下适龄的皇子皆已娶妻,若让贵国居次屈居侧室之位……未免有些委屈了。”
长桌另一端,呼延瑞一掌撑在桌面上,微微倾身,对上谢临的眼神,缓缓道:“并非全部。”
“据我所知,贵国太子便还尚未娶正妻。以及……”
他说前半句时,礼部官员们的心就已经提了起来,纷纷在心里暗骂——就说呼延瑞不会有那么好的心,原来是瞄准太子妃的位置了。
那可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子,还真敢开口。
还没等众人想好应对之策,呼延瑞的后话更是惊天地泣鬼神——
他倏地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还有一人。尚未娶‘女子’为妻。”
“女子”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的重。在场的人似乎都预感到了什么,几位礼部官员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都不敢去看谢临的神色。
下一秒,便听呼延瑞悠悠道:“你们温大将军自小在皇后膝下长大,也算半个皇家子。我与温将军在战场上纠葛多年,很是敬佩这个对手。”
他说着似笑非笑看向谢临:“故而,我也不忍见他就此断了香火。若谢大人肯成全——让我们居次嫁入侯府,一则为温将军延续血脉,二来……”他唇角微扬,“诞下的子嗣便是侯府嫡出,也不算辱没了阿黛。”
“诸位意下如何?”
殿内骤然陷入死寂,空气仿佛凝固般沉重,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方才提及太子时轻飘飘的不屑和愤怒,与此低压相比,竟都显得温和许多。
殿内不少礼部官员额角都冒了些汗,匈奴使团那头当户勒更是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先前商量的时候分明不是这么说的!呼延瑞简直是在胡闹……
谢临与呼延瑞的目光隔着长条案交汇,如杀人不见血的利刃。谁都没有先挪开视线,似有寒芒交错。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半晌,谢临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右贤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给温聿珣做小这件事,问过我不算。”他说着目光缓缓挪到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阿黛身上,“不还得问问,贵国的居次乐不乐意?”
阿黛双唇紧抿,面色谈不上好看,显然也是对呼延瑞这番说辞并未提前知情。她压着火瞥了呼延瑞一眼,对上对方隐隐带着压迫和警告的眼神后,捏紧衣袖低下了头:“谢大人说笑。为国献身,没有愿不愿意之说。”
谢临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半晌轻声道:“居次大义。”
呼延瑞脸上扬起一个笑容,玩味道:“这么说,谢大人是同意了?”
谢临眼底浮起几分讥诮,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淡淡道:“右贤王慢走。不送。”
呼延瑞非但不恼,反倒露出一个似乎尽在掌握中的微笑:“我知让谢大人与旁人共侍一夫未免有些为难你了。既如此,那我们就先暂且将这个方案搁置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