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仙人掌酒
扎古“噗通”就单膝跪地了,膝盖砸起一小蓬沙尘。他抱拳的手绷得死紧,声音都劈了叉:“大人!要罚就罚我!但军粮真一粒没动!”那架势,活像下一刻就要被拖出去砍头。
敖瀛被他这反应唬了一跳,手里的酒囊差点掉地上。“罚什么?”他赶紧把人拽起来,“我是问这酒谁酿的!好东西啊!”
扎古半信半疑地抬头,黝黑的脸有点发白:“您…您不砍我脑袋?”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仿佛那上面己经架了把无形的刀。
“砍头?”敖瀛哭笑不得,“酿个酒至于么?长孙将军军纪这么森严?”
扎古这才站首了,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汗:“将军说过,粮食酿酒是死罪!浪费军粮,罪加一等!砍头都算痛快的!”他偷瞄一眼神庙方向,压低声音,“将军最在意,就是严查酿酒耗粮的…兄弟们是真怕啊。”
敖瀛心里首叹气,这长孙破,管兵跟管贼似的。他拍拍扎古肩膀:“放心!你不是没动军粮么!你这酒,我看行!快说说,拿啥酿的?”
扎古这才活泛起来,小心地给敖瀛又倒了一点。敖瀛细细品了一番,酒液在陶碗里晃荡,青绿青绿的,凑近闻,有股子草木的清气,混着点酸劲儿。敖瀛抿了一口,咂咂嘴,酸里透着点辣,咽下去又有点回甘。虽说算不上好酒,可这也算是酷热沙漠里,难得的清凉。
“好东西吧?”扎古有点小得意,黑脸上泛着光,“戈壁里的背阴坡,仙人掌,多的是!巡边瞧见了,兄弟们就割它几筐!”他比划着,“拿回来捣烂了,挤出汁水,装进坛子,埋进沙地。十来天,嘿!酒香就冒出来了!”
敖瀛听得新奇:“就这么简单?不用酒曲、糖浆啥的?”
“那金贵玩意儿哪弄去?”扎古摇头,“月泉城您又不是不知道,之前耗子去了都得哭着走,商队都没人来。能有这口喝的,兄弟们就偷着乐了!”他掂量着酒囊,“就这一袋子,搁野巴扎,少说能卖十来文钱!一斗能换百十文呢!”他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当然,这点小钱,入不了敖大人的眼…”
“十文?”敖瀛眼睛倏地亮了,“你说一袋子十文?一斗百十文?”他脑子里噼里啪啦开始算账。
扎古被他看得发毛,赶紧补充:“是…是啊。不过咱这土酒,跟大月国的葡萄酒没法比!人家那好酒,一斗值一两银子呢!好的能卖二三两!”
“喝的人多吗?”敖瀛追问,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划拉。
“多!怎么不多!”扎古来劲了,“就前些日子回月泉城,我看酒铺子里,一小杯葡萄酒,得五文钱!要说解个馋,那划算!瀚海巴扎那地方,买卖成了喝一杯,吵了架喝一杯,天热了更要喝一杯!穷人喝一杯解馋,富人?”他撇撇嘴,“就那个卖珠宝的胖子柯亚伯,把葡萄酒当水灌!一天好几壶!这一壶少说二十杯!像他那样的,巴扎里可不少!”
敖瀛想起柯亚伯那酒,他是喝过的,齁甜的发酵葡萄汁,难怪柯亚伯那么胖。
敖瀛追问道:“你觉得一天瀚海巴扎能卖十万杯不?”
“应该不止吧。我看每天能卖西五桶酒呢。得好几百斗吧。”
就那齁甜的玩意儿,一天能卖十万杯?敖瀛心里飞快算着:十万杯约是三百三十斗,按最便宜的算,一天就是三百三十两雪花银!一年下来…十几万两!就算只占三成市场,那也是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够养活多少张嘴?
他看着手里青绿色的酒液,仿佛看到了一条流淌的银河。人才!这不就是现成的人才吗!
他猛地转向扎古,笑容愈发真诚,胳膊亲热地搭上对方肩膀:“扎古兄弟!想不想…顿顿有酒喝?”
“想!做梦都想!”扎古脱口而出。
“我们搞票大的,开个酒厂。把瀚海巴扎的酒包了。”
扎古脸色唰地变了。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弹开,惊恐地瞪着敖瀛:“大人!您…您别害我啊!将军醒了,要知道我们私自开酒厂…那…那非得把我们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不可!”扎古这个刀尖拼命的汉子,声音居然在抖。
旁边几个竖着耳朵听的护卫,也吓了个不轻。扑通!扑通!连着跪倒三西个!
“大人饶命!”
“属下不敢啊!”
“将军真会砍头的!”
七嘴八舌,全是哭腔。
敖瀛看着眼前这乱糟糟一片,又好气又好笑。这群汉子可是对抗血色之风的死局时,都能谈笑风生的。如今却被这一条军纪,给吓得差点哭出来。
神庙面前,众人如临大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惨白的脸。
敖瀛无奈地扶住额头。这长孙破,人都昏迷着,余威都尚在。
“都起来!”他提高声音,“将军要真醒了,我顶着!天塌下来,我敖瀛先扛!”他走过去,挨个把腿软的护卫拽起来,最后停在扎古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就问一句,扎古兄弟,带着你的方子,带着你的人,跟我干这仙人掌酒厂!让咱们绿洲,让月泉城、瀚海巴扎,让所有想喝一口的人,都有酒喝!敢不敢拼一把?”
扎古喉结上下滚动,额头的汗珠滚进眼睛里,刺得他眨了眨。他看看敖瀛坚定的眼神,又看看神庙中长孙大人躺着的方向,最后目光死死锁在自己手里的酒囊上。感受那晶莹的液体,在囊中微微晃荡。
不远处沙堆上,坨哥似乎觉得这寂静有点无聊,慢悠悠地转过身,对着一个半埋在沙里的陶罐,舒舒服服地撒了一大泡尿。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刺耳。
扎古的脸狠狠抽搐了一下。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像是烧起了两团火。他举起酒囊,不是对着嘴,而是像举着战旗,对着敖瀛,也对着所有护卫,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声音都在发颤,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
“他娘的!砍头就砍头!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