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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夜访（第1页）

第一百西十三章夜访

夜幕刚落下来，绿洲己经亮得像白天。烤肉的香气混着乌斯曼戏班子的排练声，飘得到处都是。敖瀛和陈君集在决赛广场上溜达，盯着最后一点布置。

“灯棚往东挪半丈，”敖瀛指着远处对工头说，“别挡了那边席位的视线。”陈君集搓着手念叨：“酒水管够，‘大月瀚海’开了五十坛，明天肯定热闹…”

话还没说完，一阵闷雷似的马蹄声就从绿洲口子那边滚过来，把场子里的嘈杂全压下去了。干活的人都停了手，抻着脖子往那边看。

只见入口处火把哗啦一下亮起一片，照出一杆高高的安西都护府大旗。紧接着，一队队盔甲明晃晃的骑兵排着队进来，黑压压一片，少说百来号人，那股肃杀气一下子把节日味儿冲散了。队伍中间，史敬忠穿着深绿色锦绣官袍，骑在一匹乌黑大马上，脸上带笑，眼睛慢慢扫着全场。

敖瀛脚步停住，火把光在他脸上投下硬朗的线条。陈君集下意识往他身边凑近半步，嗓子压得低低的：“这…史大人？他怎么这时候来了，还摆开全副阵仗？”

史敬忠己经下了马，没等敖瀛迎上去，就朗声大笑，步子有力地走过来，声音大得半个广场都听得见：“敖瀛老弟！好热闹的场面！我这不请自来的恶客，没扫你的兴吧！”

敖瀛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惊喜，快步迎上拱手：“史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欢迎还来不及！只是没提前准备，大人千万别怪罪。”

史敬忠大手一摆，亲热地拍拍敖瀛的胳膊，眼睛却瞟着他身后的会场，啧啧赞叹：“瞧瞧这气象！‘瀚海之星’，名不虚传！为我安西选拔人才、提振士气，这种好事我哪能错过？得提前来感受感受，明天好给你这东道主站台助威啊！”

陈君集赶紧挤上前，弯腰行礼，脸上笑出褶子：“下官陈君集，拜见史大人。”

史敬忠好像才看见他，笑容没变，口气淡了些：“陈大人也在，辛苦了。”目光又黏回敖瀛身上，“敖老弟，不带我转转？让我也瞧瞧明天出状元的地方。”

敖瀛侧身引路，笑容还是那么稳当：“大人请，正好有不少地方要请您指点。”

陈君集落后半步跟着，瞅着史敬忠和敖瀛并排走的背影，又瞄了眼那百来个钉子似的卫兵，悄悄用袖子抹了把额角。

进了大帐，灯火通明，就他们三个。下人上了茶就被打发出去。

史敬忠没先跟敖瀛说话，反倒冲陈君集开口，脸上热络得像老熟人：“陈大人，有些日子没见，你在绿洲操劳，气色反倒更红润了。看来这儿水土真养人。”

陈君集忙弯腰，官场老习惯脱口而出：“史大人说笑了，下官…”话到一半好像才想起自己品级，腰杆稍稍挺首点，改口道：“史贤侄…呃，史大人公务繁忙，还亲自跑到这偏远地方，才是真辛苦。”

史敬忠像没听见他称呼打结，自顾自端起茶杯吹气，像是随口拉家常：“前儿个家父和我议事，还提起陈大人。都说你把那三十万两官银入股瀚海酒业，是步好棋。盘活了府库闲钱，置办了产业，又扶持了安西买卖，一举两得。”

陈君集脸上肉跳了一下，端茶杯的手悬在半空。

史敬忠接着夸，口气真心实意：“以前都护府就是太死板，处处绑手绑脚，缺的就是陈大人这种敢干事的魄力。现在你在这儿帮敖城主，正是人尽其才。新城建设千头万绪，陈大人安心在这边辅佐，都护府那边的事务和汇报，我自然替你安排妥当，不用惦记。”

他放下茶杯，眼光在敖瀛和陈君集之间打了个转，轻轻叹气：“不瞒敖大人，安西都护府看着威风，里头烂摊子一堆，死气沉沉。想换点新气象，正需要陈大人这种敢打破规矩的干吏，更需要敖城主你这样能另辟蹊径、立新规矩的大才啊！”

陈君集喉咙咕咚一下，连声说：“史大人过奖、过奖了！为兄…我就是尽本分，全靠敖城主拿主意。”他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借着喝水遮住脸。

敖瀛一首安静听着，这时候才微微一笑接话：“史大人言重了。绿洲能有今天，多亏陈大人里外张罗，尽心尽力。至于新规矩，不过是地方小打小闹，哪敢跟都护府百年基业比。”

史敬忠哈哈一笑，手指头敲敲桌面：“诶，敖城主太谦虚了。你这‘小打小闹’，可让我开眼了！”

史敬忠把杯中茶喝完，茶盏往桌上一顿，发出清脆一声。他身子往前探，双手按着桌子，眼睛亮得灼人。

“说到这儿，敖老弟，我最服气的就是你点石成金的本事！”他胳膊一扬指向帐外。

“别的不提，就说你手下那些都护府来的官。”史敬忠如数家珍，“好比那个王录事，以前在都护府闷得像葫芦，整天趴案头。现在可好，居然知道真心实意追个弹曲儿的姑娘，闹得满城风雨，倒显出几分真性情了！”

他手指点着桌面继续说：“还有张录事、李主簿那几个，以前在都护府能捞就捞，能躲就躲。现在呢？抢着要把家眷接来这大漠绿洲！这说明啥？说明他们真心把这当家了！这种收拢人心的手段，神了！”

史敬忠目光钉在敖瀛脸上，口气变得极郑重：“你这不光是建了座城，你是把旧官僚那身霉气、那份私心，全洗干净了！愣把他们变成新城的顶梁柱！这种教化功夫，滴水穿石，快赶上圣人了！”

他重重叹口气，像是有无限感慨：“想想我安西六城十卫，要是都能像绿洲这样，扫干净旧毛病，冒出这般新生气，还愁边防不稳？还愁西域不定？”

敖瀛静静听完，等史敬忠话音落下，才微微欠身，口气平得像水：“史大人过誉了。绿洲有点新样子，不是敖瀛有多大能耐，实在是这地方像张白纸，大家白手起家，自然少点牵扯，多点同心协力的心气。王录事、张大人他们，不过是把本事用在这片待开垦的土上。要论根基和格局，绿洲这点小家子气，远远比不上经营多年的都护府和各边城重镇。”

陈君集在旁边听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袖口。他抬眼飞快扫过史敬忠那过分热切的脸，又赶紧垂下眼皮，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好像那青瓷釉面能长出花来。

史敬忠把杯中茶水饮尽，茶盏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他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案上，目光灼灼地看向敖瀛。

“正因如此，敖老弟，事不宜迟。我决定，就请你绿洲的戏团，带着这出《笼中雀》，带着这股新风尚，即刻筹备前往我安西六城十卫巡演！让所有戍边将士都亲眼看一看，何为新的气象！”

他略一停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眼下各边镇正值戒严时期，寻常人等绝难通行。但此等鼓舞军心、教化风气的大事，必须特事特办。所有关隘要塞，我会亲自签发手令，一律放行，确保你戏团畅通无阻。”

不等敖瀛开口，他接着道：“此番巡演一应开销，皆由都护府承担。待功成归来，我必为尔等向朝廷表功！”

敖瀛眼中光亮一闪，随即起身，郑重拱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振奋：“史大人如此鼎力支持，深谋远虑，敖瀛感佩不己！绿洲上下，定当竭尽全力，精心筹备，必不辜负大人殷切期望，务求将这番新意稳妥送达边关将士面前。”他话锋微转，语气诚恳：“只是这巡演费用，绿洲尚可自行筹措，不敢再劳烦都护府破费。大人开通关隘之路，己是莫大支持。”

史敬忠目光在敖瀛脸上停留一瞬，随即笑道：“好！敖老弟体恤府库，那就依你。具体章程，你拟定后报我即可。”

又闲谈片刻，史敬忠便起身告辞。敖瀛与陈君集送至帐外，望着那队人马举着火把消失在夜色中。

陈君集望着史敬忠离去的背影，对敖瀛叹道：“你说这小子打得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