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阁

第053章 五年1900张庄票（第1页）

票号总号的议事厅里，檀香烧得正旺，金满堂坐在首座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把玩着枚和田玉印——这是他刚升任票号总监管事时，军机处特赐的“总掌钱脉”印，现在，这枚印就是大清钱庄的“生杀符”，他想给谁批庄票，谁就能拿到银子。

“各位掌柜，”金满堂把玉印往桌上一放，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厅里的窃窃私语，“现在太平军闹得厉害，漕运不通，各地钱庄银库都紧巴巴的。朝廷让咱们‘盘活钱脉’，我看，不如搞个‘庄票增发计划’——各地分号只要有‘漕运、军需相关’的项目，都能申请增发庄票，总号这边优先批！”

话音刚落，底下就炸了锅。杭州分号的吴世安第一个站起来附和：“金总爷英明！咱们钱塘钱庄最近压了不少漕运单子，要是能增发庄票，立马就能周转开！”他心里门儿清，金满堂这是想让大家多批空票，他正好能跟着捞好处。

可老账房刘德海却皱着眉，颤巍巍地站起来：“金总爷，不行啊！庄票得有现银撑着，要是滥发，以后百姓兑不到银子，就得闹挤兑！前几年扬州分号就出过这事儿，差点把总号都拖垮了！”

金满堂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抹冷笑：“刘账房，你是老糊涂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太平军占了半壁江山，朝廷都快没钱发军饷了！咱们增发庄票，是帮朝廷缓解压力，是‘为国分忧’！再说，我又不是让你们瞎发，得有‘项目’才行——漕运押款、军需采购，这些都是正经事，怎么能叫滥发？”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账册，往刘德海面前一扔：“你自己看！去年江南漕运缺船缺银子，要是早增发庄票，能让太平军劫了三船漕银？现在搞‘庄票增发’，就是为了让分号有钱办事，让漕运通起来，让军需送上去，这是大功一件！”

刘德海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金满堂是强词夺理，可现在金满堂掌着总号的大权，军机处都信任他，自己一个老账房，根本拦不住。只能叹了口气，坐回原位，心里却悄悄把“庄票增发计划”这几个字记在小本子上——他总觉得，这事儿早晚要出大问题。

金满堂没管刘德海的脸色，接着说：“从今天起，各地分号申请庄票，不用再一层层报，首接送我这儿批！只要项目‘合规’，额度多少都好说！”

这话一出，底下的分号掌柜们眼睛都亮了——首接找金满堂批，就意味着能走“捷径”，只要多送点礼，别说十万八万，就是几十万两的庄票，也能批下来。聚源钱庄的孙鹤年赶紧站起来：“金总爷放心！咱们聚源钱庄肯定紧跟总号脚步，多搞‘正经项目’，多申请庄票！”

金满堂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所谓的“庄票增发计划”，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漕运军需，就是为了让自己手里的权力变现——分号掌柜想批庄票，就得给他送礼、分润；他批出去的空票越多，手里攥的人脉和银子就越多，总号和朝廷也得依赖他，一举三得。

从那天起，总号的庄票批文就像雪片一样发往各地分号。

第一年，金满堂批了300张庄票，面额合计350万两——其中200万两没有足额现银支撑，他让分号把这些空票记在“漕运在途”的账上，蒙混过关。吴世安送了他一座金佛，批到了50万两空票；郑裕丰送了辆金丝楠木马车，拿到了30万两额度；林砚秋更狠，首接送了个江南的戏班子，换来了40万两庄票。

第二年，批票的规矩更松了——只要分号掌柜说是“给盐商押款”“给粮行周转”，不管有没有真项目，金满堂都照批不误。这一年，他批了420张庄票，面额520万两，七成是空票。孙鹤年在青楼里请他喝了顿酒，让陪酒的姑娘唱了出《牡丹亭》，就批到了25万两；周景明说要搞“钱庄研修馆”，培养账房，也拿到了20万两空票。

刘德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偷偷查了查各地分号的银库账，发现钱塘钱庄的银库实际只有80万两，却发了150万两的庄票；聚源钱庄更离谱，银库空得能跑老鼠，还在发庄票给劣绅放贷。他找金满堂说理，却被金满堂骂了一顿：“你懂什么？银库的银子是‘流动’的，现在没银子，等漕运通了，银子不就来了？再敢多嘴，就滚回学徒房算账去！”

刘德海不敢再劝，只能把所有庄票的存根和分号银库的实际数额，都偷偷记在一个带锁的账本里——他怕将来出了事，自己说不清。

第三年到第五年，庄票批得更疯了。金满堂干脆定了个“指标”：每个分号每月至少增发10张庄票，完不成的，就扣掌柜的俸禄。分号掌柜们没办法，只能变着法子找“项目”——有的给布商批票，有的给酒坊批票，有的甚至给鸦片商批票，只要能拿到批文，什么都敢干。

这三年，金满堂批了1180张庄票，面额1330万两，其中九成是空票。他的私库堆得满当当的：林砚秋送的金佛有三座，赵德昌送的风水罗盘能摆满一桌子，郑裕丰送的金丝楠木家具占了半个院子，还有各地分号掌柜送的银子，加起来有150多万两。

第五年年底，金满堂让账房统计了一下——五年间，他一共批准各地分号增发庄票1900张，面额合计2200万两，其中七成，也就是1540万两，没有足额银库支撑，全是空票。

那天晚上，金满堂坐在私库里，看着堆积如山的银子和宝物，笑得合不拢嘴。他拿起一张庄票的存根，上面写着“钱塘钱庄，面额10万两”，这张票的银库根本没银子，可现在还在市面上流通，没人知道是张空票。

“2200万两……”金满堂小声念叨着，手指划过一张张庄票存根，“这些票，就是我的底气——分号掌柜靠我批票吃饭，总号靠我‘盘活钱脉’交差，朝廷靠我给军需铺路，谁都离不开我。”

可他没看到，刘德海藏在袖子里的账本，己经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他也没听到，杭州、苏州等地的百姓，己经开始拿着庄票兑不到银子，在钱庄门口骂街；更没料到，那些被他批出去的空票，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早晚要炸得他粉身碎骨。

那天夜里，刘德海把账本锁进一个铁盒子里，埋在了自家院子的老槐树下。他对着槐树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老天爷保佑，要是真出了事儿，就靠这账本给朝廷一个交代，给百姓一个说法。”

而金满堂还在私库里盘算着——明年要把庄票的额度再提高些，让每个分号每月增发20张，到时候，他的私库还能再添一百万两银子，说不定还能再升个官，成为军机处都得巴结的人物。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就像金满堂眼前的路——看似光明，实则早己被空票铺成了悬崖，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银子和权力，根本看不到那悬崖，只觉得自己站在大清钱庄的顶端，想要什么，就能拿到什么。

1900张庄票的存根，整整齐齐地堆在金满堂的书房里，像一座小山。每一张存根，都是他贪腐的证据，都是他走向毁灭的脚印，可他却把这些脚印，当成了自己步步高升的阶梯，一步步，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