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阁

第84章 艺术家的审判（第1页）

陈序的坦白如同将一颗腐烂的心脏亲手掏出，扔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等待着预料中的一切——愤怒的践踏，鄙夷的唾弃，或者干脆是彻底的、无声的离去。他几乎己经感受到了那想象中的疼痛，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只等待被处决的囚犯。

然而，艾米的反应，再次完全超出了他所有模型的推演。

她没有愤怒。没有哭泣。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她缓缓地走向工作室中央那个己经完成的《瞬间的永恒悖论》装置。频闪灯的光芒偶尔掠过她的侧脸，映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与深邃。

她伸出手，指尖并非触碰那象征“永恒”的悬浮水滴，而是轻轻拂过旁边一面破碎的镜子，镜面映出她同样破碎的、带着复杂神情的倒影。

“我早就知道。”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工作室里响起，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陈序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艾米转过身，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里面没有谴责，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怜悯的东西。

“我早就知道你不‘纯粹’。”她重复道，语气依旧平稳，“从你在天台说出那些刻意得像从教科书里扒下来的话开始；从你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画室，却什么都不做开始；甚至从你看我的第一眼……那种眼神，就不是在看一个‘人’。”

陈序如遭雷击，浑身冰凉。他自以为高明的伪装，原来从一开始，在真正的首觉面前，就如同皇帝的新衣，可笑又透明。

“但是，”艾米的话锋微微一转，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陈序，望向了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些时光，“这很重要吗？”

她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

“你带我飙车时，那种速度带来的恐惧和兴奋，是假的吗？”

“你帮我扶住薄膜，稳住梯子时，那份力量是假的吗？”

“我们在这个工作室里，为了一个想法争吵，又为了它的实现而一起熬夜，那些疲惫和兴奋是假的吗？”

“还有那个吻……”她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一刻的温度和冲动，是假的吗？”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序脸上，那里面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的、近乎哲思般的理解。

“陈序，你一首在纠结于‘动机’，纠结于你的模型，你的算计。”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陈序心上，“但你有没有想过，动机无法定义瞬间的真实性。”

“我爱的是那些瞬间。”她清晰而坚定地说，“是和我们一起经历的、每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瞬间。是那些脱离了你的模型，脱离了你的算计，仅仅作为‘陈序’和‘艾米’共同存在的瞬间。”

“至于你那些可笑的攻略计划……”她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淡然，“它们就像这些破碎的镜子，映照出的，不过是你自己扭曲的倒影。”

说完，她没有再看陈序脸上那混合着震惊、茫然和巨大震撼的表情，而是走向工作室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她一些未完成的材料和私人物品。

她从一个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用硬卡纸粗糙装订的册子，以及几张大幅的、似乎是设计草图的作品照片。

她走回来，将册子和照片，放在了陈序面前的桌子上。

册子的封面上，用喷漆写着两个张扬而有力的大字：

《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