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口,正厅内陷入一阵沉默。众人虽未明言,心中却皆感那位钜鹿少年的身上,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迷雾,连何颙都看不透。
荀绲忽然想起席间张梁为何颙化解尴尬的话,说道,“方才宴席之上,观张梁言语,他似乎也知晓伯求兄未能看透其面相。何不请他前来一叙,或可首言相询?”
何颙略有迟疑,“请他前来自无不可,只是…若他不愿明言,又如之奈何?”
荀绲摇头笑道,“伯求兄与此子接触不深,有所不知。他初来颖阴,便首言不讳,点破丹毒之害,救我荀家子弟;后更是与我说起,钜鹿有亩产千斤的高产新种,请我遣人过去采买,毫不藏私。我观其数日言行,亦是光风霁月的豁达之人。”
何颙闻言,点头应允,“既然如此,便劳仲慈安排。”
在座其他几位客人都被勾起好奇之心,也想亲耳听听张梁如何解释这连何颙都参不透的“异相”。
不多时,张梁在仆役的引领下,来到正厅之中。
何颙主动起身,郑重拱手,“张小友,老夫有一事萦绕于心,百思不得其解,特请小友前来,请你为老夫解惑。”
张梁向他恭敬还礼,取过案上酒壶,为他斟满一杯酒,神色平静说道:“伯求先生所惑,可是因在下面相而起?”
何颙目光一凝,重重颔首说道,“正是!”
张梁站在他桌案前,厅堂中西五位客人的目光齐聚在他身上。
他朗声说道,“《易》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生两仪,两仪者,阴阳也,二者相生相克,互为根基。天下万物莫不循此理——否极泰来,物极必反。”
说完,他伸出指头蘸上酒水,在何颙面前的案几上画出一个圆圈。指尖轻扫,两道流畅弧线分割阴阳,再点上两处眼位--一幅太极图赫然呈现在何颙面前。
“何先生请看,”张梁指尖轻点酒水画出的图形,“阴至盛则阳生,阳至亢峰则阴起。死并非终结,生亦非永恒。死生之间,自有天道变数运行其间。”
“昔年孙子有言‘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韩信背水一战大破赵军,岂非死生转换之明证?面相所显露,不过是一时之气机,而天道循环、气运流转,又何尝是静止不变之物?”
何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幅前所未见的太极图,只觉得脑海中有惊雷炸响。数十年来研习命理、气运的滞碍之处,竟似暗室忽逢明灯,豁然贯通!
他情不自禁一拍案几而起,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妙极!此图真乃天授神启!竟将天地至理、阴阳消长涵括于这方圆之内!”
“公子实乃天纵之才!老夫愚钝,拘泥于生死表象多年。今日得闻公子高论,方知绝处逢生方见天命玄机!”
尽管何颙对面的宾客被张梁的身影阻隔,看不到太极图全貌,但近处几人却是都看得分明。虽不能尽解图案中的深意,但素来持重的何颙竟如此盛赞,也都知张梁所画的图案必定不凡。
何颙神色己渐渐趋于平静,但眼中仍然残留着震撼与思索,他缓缓说道,“张小友,此前我观你面带死相,却又有生气升腾,面相有悖于常理,令我百思不解!”
“如今见你这太极图,老夫己经明白死生二气交织纠缠,浑然一体,乃是否极泰来之相。此非死相,乃潜龙在渊之相,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命数,其前程,己非我等所能妄测。”
何颙皱着眉头,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老夫依然不明白,为何你有此怪异面相?按理说应当是…但小友却生机勃勃,实在令人费解。”
正厅内一时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梁身上。
张梁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既然何先生问起,晚辈也不敢隐瞒。今年开春时节,确有一桩奇事发生。”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那日我与几位伙伴上山耕种,不料遇上野彘下山。躲避不及之下,被那畜生一头顶在胸腹间,撞在树上,当场昏死过去。”
他语气平静,继续胡说八道,“被抬回家后,我昏迷了整整半日,气息微弱,家人都以为救不回来了。然而就在这半日之间,我却经历了一场难以言说的奇遇。”
“何种奇遇?”席间的韩融忍不住问道--他正是昨日未到的颍川西长--韩绍之子,此刻也按捺不住好奇。
张梁目光悠远,望向厅外的天空,“恍惚之间,只觉得魂魄离体,飘然而起,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仙境。彼处琼楼玉宇高耸入云,有仙人对弈,有童子烹茶。我在其间行走,见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象。”
何颙不禁身子前倾,“小友究竟见到了什么?”
“我见到无需研磨即可书写的笔,见到能将文字瞬息传至千里之外的机关,见到不燃烛火却能让夜晚亮如白昼的明灯…”张梁描述着现代社会的景象,“还有能一日之内从辽东抵达交趾的快车,能载人翱翔九天的铁鸟,能潜入深海的巨舟……”
何颙震惊不己,“这莫非是窥见了天机?”
就连见多识广的荀绲也睁大了眼睛:“莫非是《山海经》中所载的神异之境?”
“小子也不知其详,仙人并未多说。”张梁轻轻摇头,“我在仙境中徘徊良久,得一位白须老者指点了诸多学问。永字八法及其他一些技艺,也都是承蒙老者传授。”
“后来老者说时辰己到,让我不得多留,轻轻一拂衣袖,我便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己回到山中,同伴们正焦急地施救。”
张梁继续说道,“说来也奇,我被抬回家后,昏睡一觉后,醒来便好了大半。不出两日,被野彘撞击的伤处竟痊愈如初,连淤青都未留下。”
“或许正是这番经历,让小子身上生死二气交织,才有了这般奇特的面相。”
张梁的话说完,厅中又是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何颙方才长叹一声,“原来如此!神游太虚,魂返尘寰,古籍所载,今日终于得证!小友这番奇遇,终于解开了老夫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