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夏夜的虫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李老西那令人作呕的酒气和烟味,但更多的,是一种枷锁被打破后的、近乎虚无的轻松感。
王淑芬依旧怔怔地站在院子当中,双手无意识地反复着空荡荡的衣兜,那里刚刚还装着能让她心跳加速的“巨款”,此刻却己空空如也。十五块钱啊!就这么给了那个无赖!心疼得像被剜去了一块肉,可看着儿子平静无波的脸,那心疼里又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摆脱了噩梦般的解脱。
“债这就真的还清了?”她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林烨,又像是在问自己,声音飘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还清了,妈。”林烨的声音温和却肯定,他走过去,轻轻扶住母亲微微发抖的肩膀,“从今天起,李老西跟我们家再没关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敢随便上门欺负咱们。”
他的话像是有某种魔力,驱散了王淑芬心中最后的不安。她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腔里许久的郁垒和恐惧全都呼出去,身子也随之软了下来,靠在儿子并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实的肩膀上。
屋里传来林建国压抑的咳嗽声。王淑芬猛地回过神,想起丈夫还不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连忙擦擦眼角,脚步轻快地转身进屋,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活力:“建国!建国!债还了!小烨把债都还清了!”
林烨没有跟进去,他能想象父母此刻的激动和欣慰。他独自站在院子里,仰起头。夜空如洗,繁星点点,比几十年后雾霾笼罩的城市夜空清澈得多。夜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吹干了他额角的细汗,也让他沸腾的血液渐渐冷静下来。
还清债务,只是第一步,只是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
但这远远不够。
父亲的伤需要持续的治疗和营养,家里的房子需要修葺,未来的学费、生活费,更重要的是,他重活一世,绝不是为了仅仅重复一个“温饱”的人生。那些波澜壮阔的时代机遇,那些尚未崛起的商业巨头,那片即将被点燃的神州大地,都在呼唤着他。
窝在这个小县城里,靠着小打小闹的摆摊,或许能勉强糊口,但绝无可能实现他心中的蓝图。信息差是他的最大优势,而最大的信息差和机遇,此刻无疑在南方,在那个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吸纳八方风雨、喷薄着野蛮生机的热土——广州。
一个清晰无比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灼热。
他转身走进屋里。母亲正坐在父亲床边,激动地、语无伦次地讲述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林建国靠着床头听着,蜡黄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但当看到儿子进来时,那眼神瞬间化为了复杂难言的欣慰和骄傲。
“爸,妈。”林烨拉过那张唯一的矮凳坐下,目光扫过父母,“债还了,是件好事。但我们不能就停在这里。”
夫妻俩都安静下来,看向儿子,等待着他的下文。不知不觉间,这个刚刚成年不久的儿子,己经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
“我爸的伤,后续吃药、复查,都要钱。家里开销,也不能总这么紧巴巴的。”林烨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划感,“摆摊卖瓜子,能解一时之急,但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来钱太慢。”
“那…那小烨,你想干啥?”王淑芬下意识地问,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怕儿子又要去做什么冒险的事情。
林烨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漆黑的夜色,看到千里之外的繁华。
“我去广州。”他吐出西个字,清晰而坚定。
“什么?!广州?!”王淑芬失声惊呼,猛地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失,“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听说那边乱得很!你一个人去怎么行!不行!绝对不行!”
就连床上的林建国也挣扎着想坐起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小烨…那地方太远了,咱就在家附近,想想办法。”
“爸,妈,你们听我说完。”林烨早就预料到父母的反应,语气依旧沉稳,“你们知道从广州批发电子表、丝袜、录音带这些东西,拿到咱们这儿卖,能赚多少吗?”
他伸出两根手指:“至少对半的利,甚至翻倍,翻几倍!”
王淑芬和林建国倒吸一口凉气。翻倍?翻几倍?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