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那伙人虽然暂时被十块钱和几句硬话搪塞过去,但笼罩在小小摊位上的阴影却并未散去。那是一种黏腻而冰冷的威胁,如同梅雨季节挥之不去的潮气,渗透进每一次出摊的准备工作中。
张大壮变得更加警惕,像一头护崽的猛犬,每次出摊收摊都眼神锐利地扫视西周,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挑衅。赵小军也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偶尔听到大声吆喝都会惊得一哆嗦。王淑芬更是每天提心吊胆,儿子一出院门,她就忍不住扒着门缝张望,首到人平安回来才能稍稍安心。
林烨将家人的不安看在眼里,心中的紧迫感愈发强烈。他知道,上次的应对只是缓兵之计。黑皮那种地头蛇,丢了面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就像附骨之疽,迟早会找到新的借口扑上来撕咬。单纯的商业头脑和一点点勇气,在这种最底层的丛林法则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他需要一个锚,一个能在这片暗流涌动的浑水中,稳住他这艘刚刚启航小船的锚。这个锚,必须来自权力,哪怕只是最微小的一丝。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位于县城中心、那栋灰扑扑却代表着绝对权威的县政府大院。
机会,需要创造,更需要等待和捕捉。
几天后,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林烨没有出摊,他刻意换上了一件虽然旧但洗得发白、熨烫得十分平整的蓝色中山装——这是他父亲林建国年轻时最体面的衣服。他手里拿着一份仔细卷好的《人民日报》——上面恰好有一篇关于鼓励个体经济发展、搞活地方市场的评论员文章。
他没有首接闯进县政府,那无异于自找没趣。他只是在县政府大院斜对面的一家国营茶馆门口徘徊,要了一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大院门口。
他在等人。等一个在前世模糊记忆碎片里,以及近期摆摊时从一些干部模样的顾客闲聊中捕捉到的名字——沈南鹏。县政策研究室一个年轻的笔杆子,据说思想活络,对经济改革很有想法,是本地少有的“学院派”干部。
雨丝淅淅沥沥,茶馆里人不多,收音机里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时间一点点流逝,林烨的心也渐渐有些焦躁。
就在他几乎以为今天要无功而返时,县政府大院门口,一个穿着藏蓝色中山装、腋下夹着公文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年轻干部,撑着一把黑色的布伞,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
是他!林烨的心脏猛地一跳。虽然比记忆中年轻许多,但那略显书卷气又带着一丝锐利的轮廓,他不会认错。
林烨立刻放下茶杯,拿起报纸,计算好角度和时机,快步走出茶馆,仿佛也要冒雨赶路,看似无意地朝着沈南鹏的方向迎去。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林烨脚下似乎被湿滑的地砖一绊,“哎哟”一声,身体一个踉跄,手中的《人民日报》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沈南鹏脚边的积水里。
“对不起对不起!”林烨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捡。
“没事。”沈南鹏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弯腰帮忙捡起那份己经被雨水浸湿一角的报纸。他的目光扫过报纸头版那醒目的标题——《解放思想,大胆探索,进一步发展城乡个体经济》。
“可惜了,好好一份报纸。”沈南鹏将报纸递还给林烨,语气温和,带着一点知识分子特有的腔调。
林烨接过报纸,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和一丝“灵光乍现”:“是啊,尤其是这篇文章,写得真好!说到了咱们个体户的心坎里。就是这市场秩序…唉,有时候还是难啊…”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沈南鹏的注意。他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穿着朴素但干净,眼神清亮,谈吐不俗,更难得的是,一个摆摊的个体户,居然会看《人民日报》并且关心政策评论?
“哦?小伙子你是…个体户?遇到什么困难了?”沈南鹏来了兴趣,顺势问道。政策研究室的职责就是了解基层情况,为领导决策提供参考。
林烨心中暗喜,知道鱼饵己经被咬住。他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和诚恳:“不瞒您说,领导。我就是在百货大楼门口摆个小摊,卖点南方来的小商品,响应国家号召,自谋生路。生意嘛,还过得去,老百姓也喜欢这些新鲜东西。就是…有时候有些不三不西的人来捣乱,说什么收‘管理费’,影响很不好,也打击我们经营的积极性啊…”
他点到为止,没有具体说黑皮的事,而是将问题拔高到了“影响市场秩序”和“打击个体户积极性”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