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杰考场舞弊、吐血被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县试结束的锣声敲响之前,就己传遍了青石镇的大街小巷。一时间,街头巷尾,茶馆酒肆,议论纷纷。张员外家自然是鸡飞狗跳,一片愁云惨雾。而关于董砚在墨香斋那匪夷所思的“神迹”传闻,也借着这股东风,变得更加离奇诡谲,甚至有人私下里开始称他为“董先生”,言语间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敬畏。
然而,作为风暴眼中心的董砚,却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他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聚在一起讨论考题,也没有去听那些关于自己的离奇传闻。考试结束的钟声一响,他便收拾好简单的笔墨,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隍庙,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径首回到了自己位于镇子最西头的那间破旧小屋。
小屋低矮,土墙斑驳,茅草铺就的屋顶在角落里漏着光。屋内陈设更是简陋到了极致: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块垫着的旧木桌,一个歪斜的粗陶水罐,墙角堆着几捆用作柴火的枯枝。唯一的“奢侈品”,是桌上那盏小小的、灯油将尽的豆油灯,以及灯旁几卷用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书册。
董砚推开门,带着一身外界的喧嚣和尘土气息走进来。他放下考篮,走到桌边,拿起那盏油灯,凑到眼前,伸出食指,在灯芯上极其轻微地一捻。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原本摇曳不定、昏黄暗淡的豆大灯火,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瞬间变得稳定而明亮起来,柔和温暖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小屋的昏暗,也驱散了初春傍晚的丝丝寒意。这不是法术,只是他对火之“理”的细微掌控。
他将油灯放回桌面。昏黄的光晕映亮了他半张平静的脸,也映亮了桌角那几卷书。他拿起最上面一卷,解开布包,露出里面略显古旧的蓝色封皮,上面是西个端正的楷书——《云州风物志》。
他坐到那张咯吱作响的破旧木凳上,就着温暖的灯光,翻开了书页。修长的手指拂过泛黄的书页,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些描述山川地貌、风土人情的文字上,仿佛那里面蕴藏着比外界的纷扰喧嚣有趣千百倍的世界。小屋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桑。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夜色渐浓,油灯的光芒在小小的窗纸上投下董砚安静阅读的剪影。小镇的喧嚣也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沉寂。可就在这时,一种极其隐晦、却又带着强烈恶意的“气”,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镇外的黑暗中弥漫过来,丝丝缕缕地渗入了小镇。
这股“气”极其微弱,凡人根本无法察觉,甚至大多数低阶的武者修士也未必能感知。它带着一种混乱、贪婪、嗜血的原始,以及一种被扭曲的痛苦怨念。它并非针对某个个体,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源自本能的污染扩散,所过之处,让夜风都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董砚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关于“落雁泽”水鸟迁徙的记录。但在他那如同明镜般映照万物的圣心感知里,这股外来的、充满污秽的邪异气息,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清晰无比,甚至能“看”到它蔓延的轨迹——源头,似乎就在镇子西北方向,那片靠近黑风岭的乱葬岗附近。
这气息…是某种刚刚开启灵智不久、却被强烈怨气或污秽之物侵蚀了心神的妖兽?董砚心中了然。这种低等的邪物,在力量层次上对他而言如同微尘,但其散发的污秽邪气,对毫无防备的凡人,尤其是老弱妇孺,却有着缓慢而持续的侵蚀作用,轻则噩梦缠身,精神萎靡,重则邪气入体,大病一场。
他放下书卷,走到窗前,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窗。清冷的夜风带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他望向西北方向的夜空,那里一片漆黑,连星光似乎都被某种东西吞噬了。镇子里,有几声不安的犬吠隐约传来。
“看来,今晚有人要睡不安稳了。”董砚低声自语,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重新关好窗,坐回桌边,拿起书卷,继续阅读。仿佛那足以让凡人惊惧的邪异气息,不过是一阵稍显污浊的风。
第二天清晨,青石镇的气氛明显不对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街头巷尾,人们三五成群,脸色惊惶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昨晚出大事了!”
“王老五!就是那个经常往县里跑货的货郎王老五!死了!死得那叫一个惨啊!”
“天爷啊!在哪发现的?”
“就在镇子西北边,靠近乱葬岗那条小路上!早上被进山砍柴的李二愣子发现的!肠子…肠子都流了一地!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撕开的!”
“不止王老五!刘寡妇家的那头最壮实的大黑牛,昨晚拴在牛棚里,今早发现…就剩下一张牛皮和一堆骨头了!棚子里全是血!”
“还有西头赵铁匠家,他婆娘昨晚起夜,说看到院墙外面蹲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眼睛像两个绿灯笼!吓得她魂都飞了!今早起来就发高烧说胡话!”
“是…是黑风岭的妖怪跑下来了吧?!我就说那片乱葬岗邪行!”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官府…官府管不管啊?”
恐惧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货郎王老五惨不忍睹的尸体,刘寡妇家被啃噬殆尽只剩骨架的大黑牛,赵家娘子高烧不退的呓语…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了镇外黑暗中潜藏的、凶残嗜血的未知怪物。往日还算热闹的街市变得冷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小孩子的哭闹声都少了许多。一种大难临头的绝望感笼罩着小镇。
镇中心,唯一一家还算像样的茶馆“清心居”里,此刻却挤满了人。胆大的、想打听消息的、或者纯粹无处可去的镇民,都聚在这里,议论声、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必须请人!得请高人来降妖除魔!”一个穿着绸衫、明显是镇上富户的中年胖子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张员外家认识县里的王捕头,听说王捕头认识青云观的仙师!赶紧去请!”
“对对对!请仙师!花多少钱都行!”立刻有人附和。
“仙师?远水解不了近渴!”一个背着猎弓、满脸风霜的老猎人嗤之以鼻,声音洪亮,“等仙师来了,咱们镇子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依我看,那东西昨晚刚吃了人畜,肯定还在附近!咱们镇上的青壮汉子,抄家伙!猎弓、柴刀、锄头!组织起来,进山搜!趁白天它不敢出来,找到它的老巢,一把火烧了!”
“进山?你疯啦胡老六!”有人立刻反对,声音发颤,“那东西能把王老五撕成那样,把一头牛啃得只剩骨头,是咱们拿柴刀锄头能对付的?那不是去送死吗?”
“那你说怎么办?等死吗?”老猎人胡老六梗着脖子吼道。
茶馆里顿时吵作一团,有人支持请仙师,有人主张组织人手硬拼,更多的人则是六神无主,满脸恐惧。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在不断发酵。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李石,那个在墨香斋事件后执意拜董砚为师的贫家少年,正紧紧攥着拳头,脸色因激动和某种信念而微微发红。他听着周围的争吵,看着一张张恐惧绝望的脸,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昨日在墨香斋,师尊面对凶悍黑三时那平静如水的面容,以及最后那句点化妖兽的淡然话语。
他猛地站起身。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显得有些突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大家…大家别慌!去找董先生!董先生一定有办法!”
“董先生?哪个董先生?”有人茫然问道。
“就是那个…住在镇西破屋里的穷书生?董砚?”有人反应过来,语气充满了怀疑和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