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大捷”的余威和查账的刀子挥下去后,李睿过了几天相对清静的日子。朝臣们似乎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新帝震慑住了,递上来的奏折都规矩了不少,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连户部那边清理账目的进度汇报,都显得格外勤快和……清晰。
但李睿很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动了太多人的奶酪,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绝不会坐以待毙。只是他们暂时摸不清皇帝的底细和决心,在寻找新的突破口。
这日午后,他正对着几份关于整顿漕运、削减宗室开支的初步方案头疼——这些方案是内阁在他的压力下拿出来的,但处处透着妥协和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了什么——忽然觉得殿内过于安静。他抬头,发现平日候在殿外的司礼太监不见了踪影,换了个面生的小内侍,垂手站在角落,眼神闪烁不定。
李睿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朱笔,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日是谁当值?王伴伴(司礼太监)呢?”
那小内侍浑身一颤,扑通跪下,声音发颤:“回、回陛下,王公公……王公公他……一早起来就说身子不适,告假了……”
告假?李睿眉头微皱。那老太监最是谨慎小心,从未在他面前有过丝毫怠慢,怎么会突然告假?而且,就算告假,也该安排妥当的替班人手,怎么会派这么个上不得台面、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家伙来?
他没再多问,挥挥手让小内侍退下,心里却敲起了警钟。他唤来一名绝对忠诚的侍卫,低声吩咐:“去查查,王伴伴是真病,还是出了什么事。悄悄查,别惊动任何人。”
侍卫领命而去。李睿再也无心看那些方案,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这皇宫,这朝堂,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潭,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不知何时就会将他吞噬。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侍卫就带回了一个让他心沉的消息:王伴伴不是生病,而是今天清晨在前往内务府的路上,“意外”失足跌进了太液池,虽然被及时救起,但人己昏迷不醒,且被迅速移出了宫,安置在一处偏僻的皇家庵堂“静养”,美其名曰不便惊扰圣驾。整个过程快得蹊跷,且所有经手之人对此都讳莫如深。
灭口!
李睿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两个字。王伴伴是他的近侍,知道太多事情,尤其是他登基初期那些“摸鱼”的举动和私下的一些安排。是谁动的手?目的是什么?是警告?还是想切断他了解内廷动向的触角?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这不再是奏折上的勾心斗角,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血腥手段。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皇位,不仅坐着硌屁股,下面还埋着无数能要他命的尖刀。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内阁首辅带着几位大臣求见,说是有关北境善后及财政事宜“亟需面圣裁决”。
李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对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发难,绝非偶然。
几位重臣鱼贯而入,行礼之后,首辅便开门见山,语气凝重:“陛下,北境虽暂获小胜,然善后事宜千头万绪,赏功、抚恤、重建边镇,所费甚巨。加之今年各地灾情不断,国库空虚己至极点。老臣等连日商讨,确有一策,或可解燃眉之急,只是……需陛下圣心独断。”
“讲。”李睿面无表情。
首辅与另外两位大臣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道:“民间富商,尤其是江南盐、丝巨贾,家资巨万。若陛下能下旨,允他们‘捐输’换取功名,或特许某些专营之权,必能募集巨额钱粮,可缓国库之渴。此乃前朝旧例,行之有效。”
另一名大臣补充道:“此外,各地藩王、勋贵,虽亦有困难,然值此国难之际,理当为君分忧。或可令其主动‘报效’部分田庄、店铺,充入皇庄,以其岁入补贴国用。如此,既不伤筋动骨,亦显天家与勋贵同舟共济之意。”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李睿听出了里面的陷阱。向富商卖官鬻爵,短期内确实能捞到钱,但长远看是饮鸩止渴,会彻底败坏吏治,让科举形同虚设,而且必然导致商税更加难以征收,因为这些人会利用特权逃税。而让藩王勋贵“报效”,更是与虎谋皮,他们只会把最贫瘠的土地、最亏本的买卖丢出来敷衍,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他们离心离德,甚至可能成为某些人煽动叛乱的借口。
这哪里是献策,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要么背上败坏朝纲的骂名,要么激起宗室内乱。无论选哪条路,最后得益的,都不会是他这个皇帝。
李睿看着下面几位一脸“为国为民”的重臣,忽然笑了。不是平日里那种敷衍或自嘲的笑,而是一种带着冷意的、了然的笑。
“众卿真是……替朕想得周到啊。”他慢悠悠地说道,手指轻轻敲着龙椅的扶手,“只是,朕有些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