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叛乱的硝烟散尽,留下的是一片需要大力整饬的废墟。菜市口接连月余的血腥气息尚未完全被秋风涤荡,诏狱里依旧人满为患,朝堂之上,空出了不少位置,那是被清算的齐王党羽和他们摇摆不定的同情者留下的空缺。
李睿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相反,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和警惕。这场叛乱如同一场高烧,虽然退了,却暴露了帝国肌体深处更顽固的病灶——不仅仅是几个野心家,而是整个官僚系统、军队系统乃至宗室体系中盘根错节的腐朽与离心力。
清算和清洗是必要的,但光靠杀人立威,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他需要尽快填补权力真空,稳住朝局,并将改革的触角伸向更深的层面。
养心殿内,灯火常常亮至深夜。李睿面前摊开的,不再仅仅是日常政务奏章,还有吏部呈上的密密麻麻的官员档案、兵部送来的各地卫所兵力部署图、以及户部整理的战后国库收支审计。他像一个最苛刻的工匠,仔细审视着帝国这台庞大而残破机器的每一个齿轮。
吏治是重中之重。齐王能一呼百应,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多年经营的门生故旧网络。李睿不再完全依赖吏部原有的考评体系,他亲自召见那些在叛乱中立场坚定、或是在地方上任劳任怨、政绩卓著的中下层官员。问话的内容细致入微,从钱粮刑名到民情风俗,不只听他们说什么,更观察他们的神态、逻辑,甚至偶尔抛出一些尖锐的问题,测试其胆识与原则。
一批批新鲜血液被破格提拔上来。有敢于弹劾权贵、在狱中仍不改其志的年轻御史;有在偏远州县兴修水利、劝课农桑而颇得民心的县令;还有在平叛过程中表现出果敢和忠诚的中级将领。他们的背景相对干净,与旧势力瓜葛较少,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有一股想要做事的锐气。
李睿将他们安插进关键岗位:都察院、六科给事中、漕运、盐政、乃至各地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这个过程自然遭遇了巨大的阻力,那些失去位置的旧势力及其关联者,明里暗里的抵制、构陷从未停止。但李睿手握平叛后的绝对权威和锦衣卫这把利刃,态度强硬,对于查实无误的诬告,反坐极其严厉,甚至不惜兴起大狱。几次下来,朝野震动,风气为之一肃。
军队的整顿更为棘手。京营和京畿卫所经过叛乱,暴露出的问题触目惊心:吃空饷、兵甲朽坏、训练废弛。李睿以赵霆为核心,组建了一个由少壮派将领和兵部干员组成的“整军经武司”,赋予其极大的权力。淘汰老弱,核实兵员,更新军械,严明赏罚,并重新制定了操练章程。阻力主要来自那些利益受损的勋贵和军中宿将,他们或消极对抗,或暗中串联。
对此,李睿的策略是分而化之,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对于愿意配合整顿、交出部分权力的,给予优待和安抚;对于冥顽不灵、甚至暗中捣鬼的,则果断剥夺兵权,或调任闲职,或寻由治罪。同时,他大幅提高了边军和一线部队的饷银和待遇,并严格了粮饷发放流程,确保钱粮能切实落到士卒手中,以此收拢军心,并制衡京营势力。
最微妙的是对待宗室。齐王虽败,但其他藩王难免兔死狐悲,人心惶惶。过度逼迫,可能激起更大的变乱。李睿采取了怀柔与限制并举的策略。他下旨申明,齐王谋逆乃其个人之罪,绝不牵连其他安分守己的宗亲,并适当增加了部分偏远地区藩王的岁禄,以示安抚。但另一方面,他借着平叛后加强中央集权的势头,强势推行早己酝酿的《宗藩条例》,严格限制藩王的护卫数量,禁止其干预地方政务,并要求其子弟必须入京读书或从军,实为质子。
这些举措,如同一次次精细的外科手术,缓慢而坚定地剥离着帝国肌体上的腐肉,虽然伴随着疼痛和风险,但帝国的元气,确实在一点点恢复。
这日午后,李睿难得有片刻清闲,信步来到御花园深处。秋意己浓,枫叶如火,菊花开得正盛。他下意识地又走向那片竹林,却见空地上,恒儿正拿着一把小木剑,像模像样地比划着,嘴里还“嘿哈”有声。他的母亲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做着针线,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儿子。
看到李睿,女子连忙起身行礼,恒儿也收起木剑,规规矩矩地叫了声“皇叔”。
李睿笑了笑,走过去拿起恒儿的小木剑看了看:“恒儿喜欢习武?”
恒儿用力点头,大眼睛里闪着光:“嗯!赵将军说,男子汉要保家卫国!恒儿以后也要像赵将军一样,当大将军!”
李睿心中微微一动。他蹲下身,平视着恒儿:“当大将军光有武艺可不够,还得会读书,明事理,懂谋略。皇叔给你找位老师,教你读书写字,好不好?”
恒儿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点头:“好,恒儿听皇叔的。”
李睿又对那女子道:“恒儿渐长,总不能一首困于宫苑。朕会安排,让他入宗学读书,与其他宗室子弟一同进学。你也可随居附近,方便照料。”
女子闻言,眼中顿时涌出感激的泪花,她知道,这意味着他们母子的处境将得到根本改善,恒儿也有了正经的前程。她深深下拜:“谢陛下隆恩!”
离开御花园时,李睿的心情有些复杂。保护恒儿,给他一个正常成长的环境,是他力所能及的善意。但将这个孩子卷入宗学和宫廷这个更大的漩涡,是对是错,他也不知道。只是身为帝王,他必须考虑更多,包括如何培养和掌控未来的宗室力量。
回到养心殿,一份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让他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