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阁

第24章 明争暗斗（第1页）

朔方城的捷报，是在一个天色阴沉的午后，由一名身负数创、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驿卒，拼尽最后力气送入京城的。

“朔方……大捷！赵将军……歼敌万余……戎狄退兵百里！”

驿卒嘶哑的喊声如同破锣，却瞬间点燃了死气沉沉的皇城。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开来，驱散了连日笼罩在帝都上空的阴霾。酒楼茶肆爆发出欢呼，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就连深宫之中，也能感受到那股劫后余生的悸动。

然而，养心殿内的李睿，接到那份字迹潦草、沾染着血污与尘土的正式军报时，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他仔细地、反复地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胜利是真实的。赵霆凭借朔方坚城和预先的充分准备，以劣势兵力硬生生挡住了戎狄主力如同狂潮般的猛攻。守军浴血奋战，伤亡惨重，但最终等来了天气骤变——一场数十年不遇的暴风雪提前席卷了北境，极大地迟滞了不擅严寒中持久作战的戎狄骑兵，赵霆趁机出城逆袭，重创敌军，迫使兀脱不得不下令后撤。

这是一场惨胜。军报上冰冷的数字触目惊心：守军折损过半，将领阵亡十余人，城中粮草军械消耗殆尽，城墙多处崩坏亟待修缮。更重要的是，戎狄主力未灭，只是暂时受挫退去，兀脱此人枭雄之姿，必会卷土重来。北境的威胁，远未解除。

但无论如何，这场胜利来得太及时了。它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这个因内忧外患而摇摇欲坠的帝国躯体，也暂时堵住了所有对李睿激进政策的质疑之声。

李睿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后怕与沉重。他知道，现在不是庆幸的时候，而是要将这场用无数鲜血换来的胜利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拟旨！”他声音沙哑却坚定，“嘉奖朔方守军全体将士，抚恤加倍！擢升赵霆为北疆都督，总揽北境防务！阵亡将领追赠官爵，厚恤其家！”

“另，”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负责起草诏书的翰林学士，“将朔方大捷，明发天下！要着重宣扬我军将士如何英勇无畏，赵霆如何指挥若定，更要点明，此战之胜，赖陛下……嗯，赖朝廷未雨绸缪，及时筹措军饷粮草，将士方无后顾之忧！”

他要将这场胜利，与他的“债券”、“新政”牢牢绑定在一起！让所有人都看到，正是这些“离经叛道”的措施，支撑起了这场关键的胜利！

果然，捷报和嘉奖令颁下后，朝野风向顿时为之一变。此前对北伐债券冷嘲热讽的声音几乎一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陛下圣明”、“高瞻远瞩”的颂扬。一些原本观望的富商巨贾，开始主动接触“北伐筹饷司”，询问认购事宜。虽然仍有顽固派私下嘀咕“侥幸”、“天佑”，但己无法形成主流舆论。

李睿趁热打铁，在次日的朝会上，再次提及重开市舶司之事。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微弱了许多。毕竟，朔方城的硝烟刚刚散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背上一个“阻碍强国之道”的罪名。

“北境暂安，然强敌环伺，国库空虚之困未解。”李睿环视群臣，语气沉稳，“开源节流，势在必行。开海通商，非为一时之需，实乃强国富民之长策。朕意己决，着户部、工部、兵部协力，加速筹建广州、泉州、明州市舶司，靖海卫水师亦需尽快成军，巡弋海疆，确保商路畅通！”

这一次，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和几声零星的“陛下圣明”。大势之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退朝后，李睿并未感到轻松。他知道，表面的顺从之下，是更深的不满和蛰伏。债券和开海两件事，触动了太多人的根本利益，他们只是在等待下一个机会。

他回到养心殿，案头己经堆满了新的奏章。有关于债券后续发行的具体问题，有市舶司官员人选之争，有各地灾情的报告，还有……几份来自东南沿海的密折，报告当地豪强对开海政策的抵制愈发激烈，甚至出现了袭击官差、焚烧市舶司筹建工地的恶性事件。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睿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皇帝这个位置，就像坐在一个永远喷涌着麻烦的火山口上，按下葫芦浮起瓢。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先处理最紧急的军务。他给赵霆去了一封长信，一方面充分肯定其功绩，另一方面则详细询问北境防务的现状、急需补充的兵员粮草，以及他对戎狄下一步动向的判断。他提醒赵霆，兀脱绝非易与之辈，需严防其报复性偷袭，并嘱托他利用冬季休战期，全力整修城防，安抚军民，不可有丝毫懈怠。

写完给赵霆的信，他又开始批阅那些关于东南沿海的密折。看着上面描述的种种阻挠和暴力行为，他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怀柔或许能争取一部分人，但对于那些铁了心要与朝廷对抗的地头蛇，唯有铁腕！

他提笔在一份密折上批复：“着靖海卫指挥使，对胆敢袭击朝廷命官、破坏市舶司建设者，无论背景，坚决镇压，格杀勿论！必要时，可调遣附近卫所官兵协助。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首要确保市舶司如期开设，海贸畅通！”

笔尖划过纸张，带着森然的杀意。他深知，东南的稳定与海贸的利润，将是未来支撑北境防务乃至整个帝国改革的关键财源，绝不容有失。

处理完这些，窗外己是夜色深沉。李睿推开奏折，走到殿外。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发热的额头，带来一丝清醒。他抬头望向星空，北方天际，仿佛还能隐约听到朔方城下的喊杀声，看到那些为守护这片江山而浴血奋战的模糊面孔。

权力斗争、阴谋算计、国力维艰……这一切都真实而沉重。但不知为何，经历了朔方城这场生死考验后，他心中那份最初被迫扛起的责任，似乎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它不再仅仅是一种负担，开始掺杂进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守护者”的使命感。

这个帝国固然千疮百孔，固然充满了明枪暗箭，但它也是无数像赵霆和朔方守军那样的人，用生命捍卫的土地。他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无法再像最初那样，只想着独善其身。

“也许……能把它变得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对着清冷的夜空，低声自语。

这一刻，那个一心只想摸鱼的穿越者灵魂，似乎与这位年轻帝王的身份，完成了一次更深层次的融合。他转身走回灯火通明的殿内，步伐比以往更加坚定。

前路依然漫长而凶险，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也将会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