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内,檀香的清苦气息与草药淡淡的苦涩味混合,萦绕在静谧的空气中。
张烨躺在偏殿的床铺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仿佛一尊被风雨侵蚀殆尽的石像,唯有眉心间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暗示着内在并未完全沉寂。
比利·克雷顿盘腿坐在一旁的蒲团上,眼圈泛红,手里拿着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张烨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
少年的嘴唇紧抿着,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些天来的恐惧、无助和对师父的担忧几乎要将他压垮。
玛莎偶尔会进来,轻声安慰几句,换换草药,但大部分时间,只有比利守在这里,对着昏迷的师父低声絮叨着外面发生的事,仿佛这样就能唤回他的神志。
“师父,雷耶斯探员找来了一个新家伙,是一个奇怪又另类的‘牧师’,看起来凶巴巴的,带着枪和念珠,怪得很,陈博士又找了个女博士,叫莉娜,整天对着地图和旧书嘀嘀咕咕。他们、他们好像决定要去那个什么迷信山脉了,卢克警长不太同意,但好像也没办法,您快点醒过来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比利的声音带着哽咽时,他忽然看到张烨搁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比利猛地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手。
又一下。这次更明显,食指微微弯曲,仿佛要抓住什么。
紧接着,张烨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干涩的吸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被艰难地拉动。他的睫毛颤抖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初时茫然无神,空洞地望着上方古旧的房梁,但很快,一丝清明的神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漾开来,迅速驱散了迷雾。虽然依旧疲惫,却不再是昏迷前的涣散,反而变得更加深邃、凝练,仿佛历经淬炼后沉淀下来的寒潭。
“比利。”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像砂纸摩擦。
“师父,您醒了,您终于醒了!”比利几乎是扑到床边,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又想哭又想笑,手忙脚乱地想去拿水,“您等着,我去叫玛莎太太!我去拿水!”
“不急,”张烨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耗尽了他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力气。他目光转向比利,仔细地看了看少年通红的眼睛和憔悴的脸,“让你,担心了。”
比利用力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赶紧端来一旁温着的清水,小心地用勺子一点点喂给张烨。
几口清水润过喉咙,张烨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我睡了多久?”
“好几天了,”比利吸着鼻子,“沃克先生他、他被送去治疗了,老熊爷爷也回去了。。大家都很担心您。”
张烨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又睁开:“观里,地脉之气,更滞涩了,外面,煞气浮动。”他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即使躺在这里,也能察觉到环境的细微变化。
“是因为那个‘血心石’吗?”比利急忙问,“陈博士说它很不稳定,一首在散发不好的能量。”
张烨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非常严肃,说道:“是它,但也不完全是。地底下本来就藏着数不清的‘煞气’,有的阴冷,有的凶猛,平时埋得深,对人没什么影响。可那个‘终末之影’的力量,就像一根针,扎破了隔绝层,把这些煞气给引了出来,而‘血心石’,更像是一个不断漏水的缺口。”
他停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积攒力气,才慢慢继续开口,语气更像是在整理自己昏迷时领悟到的东西:“以前,我大多是用符咒和阵法,引导天地间清正的气息,要么强行压制,要么把它们驱散,用这种方式去对付这些地下的阴浊煞气。但这一次,我重伤差点死去,意识沉入地脉深处,才明白,强行压制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就像治水一样,光靠堵不行,得疏通。”
比利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努力理解着这些话。
张烨尝试着抬起一只手,手指虚弱地在空中缓慢划动,引动的并非天地灵气,而是极其微弱的一丝从地面渗出的、带着阴冷气息的地脉煞气。
那丝气息在他指尖缠绕,却没有像过去那样试图侵蚀他,反而显得有些,温顺?
“我们得先摸清它的‘脾气’,明白它运行的‘路子’。”张烨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玄妙的领悟,“地煞,其实也是大地力量的一种,虽然凶猛狂暴,但说不上完全是坏的。如果能稍微引导它一下,而不是硬碰硬地跟它对着干,或许,就能把它从人多的地方引开,让它流到荒凉无人之处消散掉。”
“又或者,我们甚至可以借助它的力量,去对付那些比它更肮脏、更邪恶的东西。”
他手指一颤,那丝煞气悄然散去,他的额角又渗出冷汗,显然这简单的演示对他仍是极大的负担。
“师父,您是说,您能控制那些不好的能量了?”比利震惊地问道。
“说不上控制,”张烨轻轻摇了摇头,喘了几口气,“也就是刚入门,稍微知道怎么引导一点,就好像,是在驯服一匹野马,而不是真正驾驭它,一不小心,反而会被它伤到,”他望向比利,表情认真起来,“这方法很危险,你千万不要,自己乱试,必须基础扎实、精神足够强,才有资格去碰。”
比利连忙点头:“我明白的,师父!我不会乱来的!”他顿了顿,脸上又浮现忧虑,“可是,师父,您的身体,雷耶斯探员他们马上就要去迷信山脉了,说要去追那个克罗夫特,找掘密教的基地,您这样。。”
张烨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望向了遥远而危险的西南方向。
“要以大局为重,”他语速很慢,声音不大,但语气非常坚决,“我虽然不能,亲自过去冒险,但既然己经醒过来了,就不能,干看着什么都不管,我得做点什么。”
他看向比利:“取我的朱砂和黄纸来。”
“师父!您不能再画符了!您需要休息!”比利急道。
“没事的,这不是用来斗法的符,”张烨让他别担心,“得画几张‘地脉安护符’和‘清心辟煞符’,让他们带上,或许能让营地稍微稳定点,抵挡山里的污浊之气,对我来说,这也算是,一种修炼和恢复。”
他看见比利脸上还是放不下心,轻轻叹了口气:“比利,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有些事,躲不过的,掘密教谋划的事情太大,要是让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得,尽力去做,以后你,也要懂得这个道理。”
比利低下头,握紧了拳头,低声道:“我明白,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您或者任何人受伤了。”
“经历困难也是一种修行,”张烨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带着长辈般的关怀,“先去准备吧,等我画完符,还需要你,把山里可能会碰到的风水忌讳和需要注意的地方,告诉卢克和那位‘牧师’,虽然他们可能不太相信这些,但多做一些准备,总没有坏处。”
比利重重地点了点头,擦干眼泪,快步跑去取朱砂和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