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他吐出了三个字:“他死了。”
他没有说出名字,但我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位曾经如同神祇般掌控一切,也是亲手将他塑造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铁血帝王。
我不知道陛下与如今的他之间究竟有着怎样扭曲复杂的感情,是父子?是君臣?是创造者与被创造物?但无可否认……他今日的存在,他所有的思想能力甚至这具冰冷的躯壳里蕴含的力量,很大程度上都源于陛下的精心培养与残酷塑造。
他是陛下最满意的杰作,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一件剔除了所有软弱情感的完美的s级alpha。
我嗫嚅着唇,灯光下他低垂的侧脸显得异常苍白。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殿下?陛下?还是……
最终那三个刻在骨血里的字,还是不受控制地轻吐出来,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赵鹤州……”
他仿佛没有在意我的称呼,只是用那种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语调继续叙述着,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是我逼死了他。”
没有哀伤没有愧疚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的心猛地一缩,我应该怨恨他的……怨恨他的出现让真的赵鹤州消失,怨恨他囚禁我,怨恨他的一切。
可此刻看着他坐在月光里,周身笼罩着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般的孤寂,听着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弑杀的话语,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何指责或怨恨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或许是因为他顶着赵鹤州的皮囊,让我无法彻底硬起心肠。
又或许是他此刻这幅模样,让我隐隐觉得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或许正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无法识别更无法承受的,名为悲伤的洪流。
弑父……或者说逼死一个掌控他塑造他亦可能折磨他的父亲,对于一个人……哪怕是一个被药物剥离了大量情感的人来说,真的能毫无触动吗?
我沉默着……最终只是抬起手,非常轻非常快地在他冰凉的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像一个笨拙的无声的安慰,可当我想收回手却被他反手握住。
他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指,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抓住了唯一一点微弱而真实的温度。
“知予,原来死亡是这个意思。”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新奇的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某个词汇含义的恍然。
然后他将我抱得更紧,手臂箍得我有些生疼,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辨明的情绪:“原来那时候……你差点就死了。”
我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他说的是大婚典礼上,我决绝地想要与他同归于尽的那一刻。他好像直到现在……直到亲身经历了陛下的死亡,才真正理解了死亡所代表的永恒消逝的意义,也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我当时是真的心存死志,也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你那时候是真的想要杀了我吧?”赵鹤州突然松开了拥抱我的手,微微拉开一点距离,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那双湛蓝的眼眸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寻求确认的探究。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他自然懂了,随后竟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复杂。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浑身僵住的举动,他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按在了他左胸心脏的位置。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受到其下强健而规律的搏动。
“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他盯着我的眼睛,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杀了我。”
我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掌心下那生命的鼓动如此清晰,仿佛我手里真的握着一把利刃,只要我用力向前一送就能刺穿他的心脏,终结这一切的痛苦与纠缠。
温热的血液,停止的心跳,冰冷的躯体……画面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可只是一瞬的恍惚我便猛地回过神来,手心里只有他沉稳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声有力地撞击着我的掌心,像最朴素的证据正提醒着我,这个看似无所不能冷酷无情的alpha,剥去太子的光环和药物的影响,也不过是一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快速地几乎是惊慌地收回了手背在身后,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我这个下意识的仿佛不忍下手的举动,似乎让赵鹤州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愉悦,他低低地轻笑了一声,伸手按着我的脸颊强迫我与他对视,语气里带着一种笃定的甚至是得意的宣判:“你舍不得。”
他的触碰和话语让我感到一阵屈辱和愤怒,我猛地偏头甩开他的手迎上他那自以为是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那也不是因为你。”
我收回手不是因为对你赵鹤州有不舍,而是因为……因为这心跳声,会让我想起另一个灵魂曾在这具身体里鲜活地存在过,我不忍毁掉的是那一点点残存的属于他的痕迹。
赵鹤州脸上的那点愉悦瞬间凝固了,他松开了钳制我的手自嘲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似乎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和释然。
“是吗……”他喃喃着,随后仿佛在对自己说一样:“那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