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还未见破晓,雨便趁着暗色悄然而至,所有人都在睡梦中丝毫没有察觉,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顷刻间整个村庄灯火通明。
外头的嘈杂声越来越接近她所在的这间屋子,高桥雾子被这动静吵醒了。
她透过障子,瞧见好几簇烛火的光影匆匆掠过,忙乱的脚步声随着影子远离骤然减弱。
在雾子点燃屋内烛火的同一时间,她也发现了雨水早已渗透进墙内,污水甚至透过门下那一小道缝隙流进屋内。
雾子皱了眉头,再联想到先前动静,心更是往下沉了一点。
降雨对这座几近与世隔绝的村落是一个不详的征兆。
村里的长者说,每当山那头禁林里的神明被吵醒,便会在这个时节降下这称作“雨”的神罚告诫众人。
雨引来灾厄,积攒为洪,洪灾带来的连锁效应使山体塌陷,使人类屈服。
起先人类并不知道这所谓何,后来,巫师出现了,他带着神意而来,所谓喉舌,所谓桥梁。
雾子从不认为巫师是神的使者,倒不如说她本不相恩泽,之所以有人信,无非是人心纯善,将美好寄托于祂。
他们这里地处山谷,本就极易储蓄雨水,雨量充足使得那泥沙岩石更是不堪一击,全部流落于底。
巫师作为神的使者,谈及庇佑时毕恭毕敬,可明明搬离这里就能得到的生存机会,她永远也无法认同以一换多数。
那是另一种灾厄的发生。
正当雾子满屋找着可以用的干草打算用来堵住即将流进来的水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她移至窗前,拿起一根木棍支在窗棂处开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地朝外探去:“可是有事?”
在烛火微弱的余光下雾子才确定并不是什么不速之客,是之前在祭坛上有过两面之缘的泉。
那一个异常瘦弱的孩子。
此时的雨落在地上已然抓不住踪迹,分外惊叹,尤其古怪。雾子不敢想,她目不转睛看着泉,他手中好似捧着能让这大雨就止于此的宝物。
泉缓缓地朝雾子走来,他也正看着她,微微颔首道:“高桥姐姐,巫师爷爷让我给您。”
“好。”
素日活泼好动的小人在这刻被神明回收了笑脸,许是他心中也有那一份不安,称呼也变了,变成了“高桥”……而不是“雾子”。
高桥雾子双手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泉又道:“对不起,雾子姐姐。”
“小泉。”
她像往常一样捉弄了他头顶那块,从元服(1)后而一直留有的半寸空地;原先她这样时泉总会吖吖乱叫,捂着头连忙向后退去,这会儿他却眉眼松动,高桥雾子有所感,捂着嘴假意咳嗽,实则轻嗤了一道,“我们小泉啊,终于长大了。”
泉没再说什么,只是头也不回地奔入雨中,那伞都被他扔在一旁,待远去光亮消失后,它也融入了黑夜里。
被禁止的雨再一次如松落的项链珠子砸落在地上。
泉离开后,高桥雾子连连叹气,手上那如万斤重的衣服平整地叠放在木盘中,她腾出一只手来将窗棂上支撑的木棍拿掉,把那鲜亮衣服摊开在床。
一套完整的衣裳,以及……一件裳。
(2)
传闻高桥雾子的祖父在平安时代是伴随在一位大人的高阶武士,厚禄更不用说,还被赏以自治之权。
雾子的母亲从出生后更是得人左一句公主大人(3),右一句公主大人的叫,就连那位大人的亲眷都极为喜爱她。
奈何政权更迭向来是残酷的,祖父为了亲眷性命远赴隐蔽之所,大抵是打仗时曾路过此地,上一任村长并没有太过为难他们,也就让他们在这就此安身立命。
雾子现年十五,她本该同母亲一样,十三岁便当举行着裳仪式,接受高堂亲朋道贺,享仆人簇拥,继承“公主”二字阶层的婚嫁制度。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穿这套衣服的人,可那样式却有不同。
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刺绣纹样重工,即便是在烛火下也清晰可见那不同颜色的鲜彩。
雾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隐隐约约的,似是只能勉强抓住一点蛛丝马迹。
她的梦里时常会出现一个男人,不,也不算是男人,他身处云雾之中,她窥探不到真容,却仍旧觉得他熟悉,想要同他贴近。
细指勾缠,不知从何处传来铜铃清脆,声声不歇。
她想停下,发了力地抓住他的手,指甲不知道嵌入了哪处,惹得那人气息汹涌,勾得她双脚绷紧,仿佛坠入泥沼,藏于其中的小草为她抓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