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鲁国,宝亲王府邸,深处一间弥漫着药味的静室。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的脸,被烛光映照得干瘪的发黄。
她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曾是巴扎布的乳母,也是他童年记忆里唯一的一抹暖色。
床边,巴扎布静静伫立,看着这个将自己从小养大的娼妇,心中翻涌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老奴……活够了,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老妇人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就是……就是放心不下你啊。”
巴扎布嘴角扬起,语气里满是惯有的刻薄与疏离,“不放心我?你这个老娼妇,少操这份闲心,我还没沦落到需要你一个将死之人来关心的地步。”
老妇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却并未退缩。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似乎想抓住巴扎布的衣角,却又无力地垂下。
“你……你被软禁在大都的那些年,音讯全无……西域那些豺狼,都以为你大势已去,便像复仇的豺狼一样,扑向了楼兰……”她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们烧杀抢掠,玉漱公主她……她拼死都想保住你的孩子,最后才……才……”
“闭嘴!”巴扎布猛地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平地惊雷,瞬间震碎了室内的死寂。
他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让周遭为之一颤。
他转过身,背对着病榻,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青筋在手腕上狰狞地跳动。
“不许……再提那个名字。”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强行揭开的、深入骨髓的剧痛。
唯有她,敢在自己面前提及那段往事。
楼兰城破的血色黄昏,还有玉漱公主用生命换来的、那个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无数根尖刺,日夜折磨着他的灵魂。
老妇人看着他剧烈颤抖的背影,浑浊的老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
这个“老娼妇”养大的人,内心深处,依然是那个,寻找色彩的孩子,只是那层用仇恨与冷漠铸就的铠甲,太厚,太硬,硬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挣脱。
临死,她还担心什么?
那一日,巴扎布回到这里,得知真相的后,震怒扭曲,想要毁灭一切的脸,却至今并未发作,这怒火,去了何处?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带着无尽的担忧,缓缓闭上了眼睛。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巴扎布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一个沉稳而恭敬的青年男子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压抑的平静。
“父亲,”他微微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我和袁大人已经安排好了您和她们姐弟的会面,只是……此举,与陛下的旨意相悖,恐怕会…。”
“嗯?”巴扎布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
一个字,却瞬间让整个室内的温度降至冰点。
那位被誉为“暗影会”最强利刃,在无数血雨腥风中都面不改色的青年男子-青龙,竟在刹那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挺拔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巴扎布缓缓转过身,双眼如鹰隼般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可知道,当年,为父为何会被软禁于大都?又为何,最近才被放出来?”
青年男子垂下眼帘,恭敬地答道:“回父亲,是因为当年您在东岛,亲手放走了帝国的心腹大患——皇甫绝。因此触怒天威,才被……”
“哼!”巴扎布发出一声冷笑,充满了不屑与嘲讽,“愚蠢!他们囚禁我,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天威,他们害怕的,是我会和皇甫绝联手!”
青年男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
“那……父亲您的意思是……”
巴扎布没有直接回答,他重新望向病榻上已经没了声息的老妇人,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但随即又被坚冰般的决绝所取代。
“将她,好好安葬在王府的祖祠之旁,至于皇帝的旨意……无非是不让西域诸国支援武烈,”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深邃的夜空,“那年,他们叫我节哀,我…。想让他们都节哀。”
日上三竿,金色的阳光下,大都的皇宫更显威严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