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鬼影般的三人就站在校门口,大概是刚到附近,还没来得及进校门,就被刚才那一阵轰隆隆的阵仗给挡在外面了,这时才进来。
娜娜双臂抱在胸前,看起来冷漠又有丝愠怒,小飞没有明显的表情,而陶晋元则是一脸含义不明的坏笑……
信号完全中断,电话打不出去,也接不进来。没人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情形如何,他们看着地上的一堆钢筋水泥废墟——楼没塌,但跟塌了好不了多少,所幸除了慌乱中从楼上直接跳下来摔伤的同学外,学校没有出现伤亡。
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大家揣测着此时校外,甚至更远的地方的情形,而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经历地震,此时依然处于震惊和恐慌中,还有人在不断尝试拨电话——从刚才的恐惧和慌乱中稍稍平复后,一阵新的对情况未知的的恐惧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在校生中有不少来自乡镇的住校学生,他们平时全靠电话与家中联系,而此时不论是他们还是身在远方的家人,统统被困在了没有信号的孤岛。有同学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闹着要回家。
学校为了先摸清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已经将校门口关闭,开始清点人数,所有人聚在大小三个操场,在炎炎烈日下迷茫而焦急地等待着。余震不断。
而本市的同学虽然刚刚从家里过来,但由于不清楚外面的受灾情况,也暂时禁止出校。他们在发烫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从刚才开始,娜娜一直沉默地盯着潇潇。
潇潇想跟她说明情况,但她并没有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倒是当事者如果主动说起,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于是便也闭口不言。也许由于炎热,也许由于疲惫,也许由于对外面,对家里的担心,几人一改平日的说说闹闹,都在微妙的气氛中沉默着。
“你这怎么伤的?”陶晋元问凌宇,抬起手指想要戳一戳伤处,被凌宇躲开了。
“铁门刮的。”他用下巴指了指教学楼楼梯口那道防盗铁门。
后来所有教学楼的铁门都被拆除了,大概当时不少人目睹了铁门被卡,凌宇玩命撞开它的情形。虽是有惊无险,但之后想起仍然觉得后怕,如果当时这道铁门依然死死地卡在原处,如果地震强度烈度再高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将近傍晚时学校收到消息,说本市的同学如果愿意,可以先回家,但因为建筑大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所以不建议进入,更不建议住在家里,可留在学校或去体育馆,公园等疏散中心找家人;而由于通往乡镇的交通部分中断,住校学生也暂时不能离开学校。
几人听罢,都迅速出校门,往家里跑去。
妈妈不在本市,李潇潇和娜娜一道,穿过此时混乱的街道,目光扫过街边建筑外墙上触目惊心的裂缝,这一路她们走得快速而沉默,等到了家里看到小姨正在院子围墙外抱着二饼,问过家里无事后,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听阿姨说,家里恐怕收拾起来会是个大工程了。
因为余震断断续续,他们很快离开院子附近,几人合力将一张藤编沙发搬到了小区网球场。
休息坐定,娜娜这才一把抓住潇潇的手臂,有些森森然地说,“你不说一下刚才怎么回事吗?”
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翻篇。
“他受伤了,我给他处理伤口,你都看到了。”这些话是李潇潇一早就想好的说辞,不过本来也是事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觉得有些心虚。
“是,我看到了。”娜娜的神情再次严肃起来。“潇潇,你记得大年三十前,你答应我的事吗?”
潇潇沉默不语,记得,只能是朋友嘛。
“我只是给他处理伤口,别担心啦。”潇潇故作轻松过地说。
娜娜欲言又止,顿了顿,“潇潇,你看着我。”她掰过潇潇的肩头,让她面对着自己,“我谈过很多恋爱,我知道男女之间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嗯?”
“我们平常几个人一起不也打打闹闹的吗?小飞和陶晋元他俩更不用说了。”她不甘地辩解道。
“好,你说到点子上了。你知道小飞和陶晋元是怎么回事吗?”她认真地看着潇潇,却不像是在等她回答,“他们喜欢对方。”
李潇潇瞪大了眼睛,虽然隐隐觉察过,但当这句话将这关系当作事实摆出来时,潇潇依然不免惊讶。
多年后,她忆起那个18岁的自己,单纯,孤独,已经成人,却总在那个圈子外打转,对成人世界里的欲望,纠缠,伤害,亲密和背叛,都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从来没有实感——即使这些事情就发生在她的身边。
李潇潇哑口无言。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哪怕喧嚣已经落定,哪怕世界已经安静,也不要再想了。
娜娜看着有些失落的潇潇,忽感歉意,她口气软和下来:“潇潇,你别误会,我不是讨厌他。相反,忘了你刚回来时我和小飞告诫你的那些话,我觉得他是一个很诚实,很值得交往的朋友……”
她看着沉默的潇潇,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他这里受了太多伤了……”她说着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我们都见识过这伤口的厉害。你说,一个人要被伤害到什么程度,失望到什么程度,才会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过分的伤害后,那么平静地躺在医院,他好像连愤怒都没有力气了……潇潇,他背负的东西太沉重,过于沉重又无能为力。
虽然说句公道话,这种事情如果放在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也许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多,更好,但是潇潇,如果我说,如果这个人需要很多很多的关心,耐心,和爱才能稍微放下或者暂时忘记那些伤害,你真的有把握能给他吗,在不掏空自己的前提下?”
“……”
“虽然这话很过分,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哪怕是无意的,他可能也会伤害到你,或许也会因为他的家庭而伤害到你的。他的妈妈和妹妹都病着,又有多少人知道他那风光无限的爸爸背后这副德行,他看起来好像是那个家里唯一的正常人,但他并不是毫发无伤,他只是选择把那些伤藏起来了。现实一点说,他们家就是一座不定时会爆发的火山,我们谁都不知道那个大喷发会什么时候到来,但它终有一天会来的。我只是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能平安无事地站在安全线外,离得远远的。
我们几个,你们俩,就像现在这样,一直相安无事地做好朋友,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相互关心,扶持,说不定可以留在对方身边好多好多年……嗯?”
她微微苦笑:“娜娜,真的不用担心。他没有这个意思。我……我也没有。”
“他跟你说了?”娜娜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差不多吧……”李潇潇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