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阁

第三十八回（第1页）

漠北之期日渐临近，太子奉旨巡边，仪仗、护卫、粮草、文书，千头万绪，皆需打点周全。明面上，一切皆按钦差出巡的最高规制筹备，风光显赫，无人敢怠慢。

然而，在那华美规制的行囊之外，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物件，正被悄无声息地，一件件收入几只看似寻常的樟木箱中。

这些，皆出自陆参商之手。

这日，她正核对随行药材清单，顾清淮扶着腰缓步踱入偏殿。他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各色物品，在那几包明显是妇人产后所用的化瘀生新药材上停顿了一瞬，脸色微沉，却并未说什么。视线又落在一旁那辆特制马车的图纸上，车内布置极尽舒适，减震机关做得十分精巧。

“倒是费心了。”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陆参商敛衽一礼：“分内之事。漠北路远，殿下玉体为重，自当准备周全。”

顾清淮走到案前，指尖划过那马车图纸，沉默片刻，忽道：“此行凶险，未必周全。”他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向她，“你可知，若途中稍有差池，或被旁人窥破，等待你我的会是什么。”

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双凤眸里没了平日里的暴躁易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冰冷的清醒。

陆参商迎上他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奴婢知道。”

“知道便好。”顾清淮移开视线，声音低沉，“收起那些无用的心思。此番北上，你我不过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沉浮与共罢了。你若尽心，孤自然不会亏待你。若存异心……”他顿了顿，未尽之言裹挟着无形的寒意。

“奴婢谨记殿下教诲。”陆参商垂下眼帘，声音无波无澜。

顾清淮不再多言，转身欲走，却因腹部一阵抽紧而微微蹙眉，手下意识地托住那沉重的弧线。

陆参商沉默片刻，然后轻轻说：“殿下，张太医昨夜又送来了新调的丸药，言说于缓解腰腿酸胀有奇效，奴婢已放入车驾暗格。另备了些薄荷脑油，若途中恶心不适，或可嗅闻缓解。”

顾清淮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极轻地“嗯”了一声，便扶着门框，慢慢走了出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面上，那宽大袍服也遮掩不住的笨重身形，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苍凉。

陆参商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收起案上图纸清单。

窗外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

今日伺候完毕，陆参商将自己关在东宫配殿的一间小库房内，对着几口空箱，沉默地整理。此事她并未假手他人，而是自己日日亲往。

动作间，她神色依旧平淡，眸中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处理最寻常的宫务。可那手下拣选之物，却件件透着非同寻常的细心与考量。

不再是华而不实的锦缎绫罗，而是数套用料柔软，腰腹处特意放宽，便于穿脱的深色常服。料子皆选北地常见的驼绒与厚棉，既不扎眼，又能御寒。

不再是精致的香囊玉佩，而是几包太医院秘制的安胎丸，止血散，以及那已然见底，又被她不知用何法子重新配来的白玉清凉膏。药包外细心地裹了防潮的油纸，贴上无声的标记。

甚至还有几块素净柔软的细棉布，裁成了适中的大小，边缘细密地缝纫过，似是作为襁褓之用。另有一小罐细腻的羊脂膏，以备不时之需。

她清点得极仔细，每放一样，便在那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用极细的笔勾画一下。烛光映着她低垂的眉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窗外寒风阵阵，陆参商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色。

漠北路遥，气候苦寒，他那般身子，也不知能否承受得住。途中若有个万一……

她垂下眼，目光落在那些准备好的药包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片刻后，她又从一旁的柜中取出一个更小的扁匣，打开，里面是数枚长短不一的银针。她将扁匣小心地塞入行囊最底层的暗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