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阁

第五十三回（第1页）

翌日，天色仍是灰蒙蒙的，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都督府院中那口孤零零的水井旁，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顾清淮醒得极早，或者说，他几乎未曾安眠。胸口那恼人的胀痛持续了半夜，直至天将明时才稍稍缓解，留下一种酸软无力的余韵，以及寝衣内里那不可避免的，令他无比嫌恶的微潮湿冷。

他沉默地起身，避开那件被遗弃在墙角的污衣，自行换上干燥的衣物。动作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处依旧残留着不适的硬块，随着动作微微摩擦着内衬软布，带来一阵阵细微而羞耻的刺痒。

他抿紧唇，面色冰封，眼底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烦躁与无力。

早膳依旧简陋。他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羊乳，胃里下意识地一阵翻搅，喉头泛上腥膻之感。昨日那莫名的，生理性的渴求并未再现，只剩下纯粹的厌憎。他推开碗，早膳纹丝未动，只强逼着自己灌下半盏温水，那水温似乎略烫了些，激得那不适之处又是一阵抽动，他忍了又忍，才将摔杯的冲动压下去。

侍从在一旁，吓得体如筛糠，连声道歉，言及漠北苦寒，物资匮乏，已是尽力筹措。

顾清淮挥挥手，让人退下，懒得与之多言。他如今这副模样，又有何资格挑剔饮食。能在这荒僻之地得一安身之所，已属侥幸。

只是这侥幸，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他踱至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冷风瞬间灌入，带着戈壁特有的尘土与荒芜气息。远处天地苍茫，枯草连绵，不见人烟，唯有几只秃鹫在高空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如同这无边的荒原，将他紧紧包裹。

所有尊荣、权势、算计、仇恨，似乎都隔了千山万水，变得模糊而遥远。唯有这具日益不堪的身体，以及其中那个时刻提醒着他过往孽缘的小生命，是眼前最真切而残酷的现实。

他下意识地抚上腹部。孩子今日倒是安静，许是昨夜被他情绪所惊，此刻只偶尔极轻微地动一下，像是隔着厚厚的冬衣与他无声地交流。

这微弱的互动，竟让他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或许，在这天地皆弃之地，唯有这个与他血脉相连，同病相怜的小东西，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他迅速掐灭。软弱。何时起，他竟需从一个未出世的孽障身上寻求慰藉。

他猛地关上窗，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与景象。转身回到案前，试图专注于漠北的军政文书，试图从字里行间重新抓回那属于太子的权柄与冷硬。

然而不过片刻，那胸口的胀痛便再次隐隐袭来，伴随着腰骶难以忽视的酸坠，不断分散着他的心神。文书上的字迹仿佛都在晃动，看不真切。

他烦躁地掷下笔，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随行的老太医按时前来请脉，手指搭上太子腕间，沉吟良久，眉头越蹙越紧。

“殿下，”老太医收回手，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湮灭在窗外呼啸的风声里，“郁结于心，肝气犯胃，加之体内精血聚以养胎，淤滞不通，故有此胀痛之苦。长此以往，恐生痈疽之患，于胎儿亦大为不利。”

痈疽。顾清淮指尖猛地一颤。他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是足以让寻常产妇高烧惊厥，乃至危及性命的恶疾。一股寒意自尾椎窜起。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只那下颌线条绷得极紧：“有何法可解。”

老太医迟疑片刻，方低声道：“或可以手法疏导，辅以汤药内服，或能缓解一二，使气血暂通。只是……”他觑着太子那冰封般的脸色，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这疏导之法，未免过于僭越亲密，非臣下所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