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媚世伤势沉重,已受不住第二枚”血火封“,索性以岑华色阻挡追兵,趁其不备,奋力爬上亭阶,腰腿却被两枚弩箭射中,忍痛缩到青石墩后,堪堪避过了原本照准背心的第三枚。
“别发愣!”柳玉骨一剑斩落岑华色的火焰头颅,余势所及,火鞠似的脑袋远远旋出,断首处鲜血狂喷,被远处瀑布的激泉水风兜头一浇,仿佛下起血雨,溅得众姝满身殷红。”今夜任务若失败了,你们还想有活路么?”
海棠、玉簪如梦初醒,再不犹豫,径往泠水亭扑去。
忽听一人叫道:“姊……那大师傅呢?你也要杀么?”喑哑间隐带哭音,正是其妹柳玉蒸。
柳玉骨一脚将残尸踹倒,冷冷道:“活着回去,你才能想这事。任务失败,死于此间,就什么都不必想了。”
从海棠杀死玉茗,到姐姐对二师傅痛下杀手,一路所累积的巨大压力和迷惘此时全成了不满,一股脑儿爆发开来,柳玉蒸正欲辩驳,蓦地头顶一团乌影挟香风掠过,亭前海棠、玉簪闻声回头,却被来人掌劈足勾,接连摔飞出去,快到不及看清她是如何出手。
柳玉骨寒着脸迎敌,那人松脱与破魂甲相连的钩索,从背门解下子母双剑,连剑带鞘换过几招,随手一架,柳玉骨的双剑便难进分许,也抽不回;云开月来,映出一张绝俗艳容,柳玉骨一凛:“是你……应风色的女人!”
来者正是鹿希色。
她晚于柳家姊妹离开主屋,轻功却比她们高明,中途抽身办了点事,总算在泠水亭前赶上。
听得柳玉骨之言,唇勾微扬:“按这说法儿,你便是龙大方的女人?”
柳玉骨眉眼一狞,不知是觉得”龙大方“三字大有贬意,还是被当成龙方飓色的附属品,心生不满,切齿道:“……让开!”
“凭本事啊。“鹿希色淡道:“还是你就这点本事?”
“你们这些奇宫弟子,总以为自己最强,好勇斗狠,以力服人,却不知有种本事,叫‘众志成城’!”
柳玉骨忽然一笑,直是明艳不可方物,双剑微转,雕錾精巧的鸾凤剑格骤然弹出一爪,牢牢箝住鹿希色的子母双剑;就在同一时间,海棠和玉簪一左一右,点足跃起,打算直接越过雕栏,扑入亭中!
不受亭阶所囿,双姝距离分得极开,就算鹿希色拦下其中任一人,也决计阻止不了另一位,这份默契与临场判断委实令人击节赞赏。
柳玉骨会在兵器目录里挑中这对凤首短剑,不仅仅是因为与她在”现实“中所用的青鸾双剑形制、分量相差仿佛,更是看上了剑格暗藏的爪形机关,一如那碎心箭机弩,只要是她觉得好用的器械,下一轮便是全员配置,以提升存活率。
为充分驾驭这两根爪枝,她还换了部《十手谱》,钻研铁尺挡架路数,加上她人高马大,膂力不逊男子,便无机簧箝锁也不易挣脱。鹿希色与之角力,罕见地被推退两步,益发焦躁,暗提一口真气,并掌推挪运化,带动四柄长短剑器匡啷啷地一阵圈转,齐齐插入地面,使的正是《天仗风雷掌》的那式”雷风欲变“。
刚柔倏转、浑无迟滞的奇诡变幻,直到剑尖入土,嗡嗡颤摇,柳玉骨都没能回过神。
鹿希色小退半步,玉手连扬,身在半空的海、李双姝惊呼坠地,海棠捂着右臂,指缝间鲜血直流;李玉簪却是直挺挺摔落地面,差点痛晕过去,左大腿插了柄柳叶飞匕,血珠不沾,在月下闪着慑人寒芒。
鹿希色右手食、中二指夹着第三柄薄匕,”唰!”直指起身复来的柳玉骨,青汪汪的匕尖距咽喉不过分许,能见雪肌上泛起连片娇悚。
柳玉骨动也不动,眦目乜斜,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待如何?”
鹿希色其实不讨厌她,甚至有些欣赏——比起应风色以外的奇宫之人,柳玉骨明快果决,头脑清楚,做判断时不掺杂个人情绪;她杀胡媚世不管出于什么心情,首先是为了完成任务。
功败垂成,其余都是空谈。
可惜胡媚世不能死。
今夜的降界彻底脱离了预定的计划,人、事、时、地……通通都不对,羽羊神不仅玩弄九渊使者,连同僚也一并坑害,它若不是发疯,便有不得不然的理由。
它要杀的人身上必有答案。
但燕无楼一定得死,鹿希色别无选择。此人须死于龙庭山外,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剩下的只能寄望从胡媚世身上撬得。
“有些事我想问她——自然是私底下。“鹿希色淡道:“你们退到曲廊转角的那处厢房去,我留她一口气儿让你们动手,击杀的点数我可以不要。“反正今晚也没有能计算点数的人,女郎不无恶意地想。
柳玉骨露出明显的动摇,樱唇开歙,声音却被瀑布水声所掩。
鹿希色身姿不变,匕尖稳指她喉间,视线下意识地在她姣美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已足够柳玉骨扣动机括,弩箭”飕!”射中鹿希色,女郎连哼都没哼便翻身栽倒,箭势似将她撞飞些个,蜷曲的身子重重撞上亭阶,便即不动,湿濡长发披覆面庞。
压力倏空,柳玉骨才觉腰腿有些软,深吸了口气,转身拔起一柄凤首剑,遥见柳玉蒸兀自目瞪口呆,恨不得扑过去搧她几耳光,此际却无余力可供挥霍,明眸锐扫,沉声喝道:“完成任务!”海棠、李玉簪咬着牙,撑剑起身。
泠水亭中,胡媚世即将爬过另一头,身下拖了道怵目惊心的长长污红,宛若以麈尾蘸血书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