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上,他从来没带我出去过,也不允许我擅自离开这栋房子。
在我脑中,那些他带我上街的画面,纯粹就只是我的幻想。
竟然连住家附近都不能让我随意走走,这实在让我有些不高兴。
这两个月,我算是表现得够有耐性了。
要是因为某些理由──像是凡诺突然死亡,这并非完全不可能──,使得我需要独自离开屋子去处理,那可就不容易了;我得想办法隐藏自己,也许只在夜间出去,又只在屋顶上移动。
真是悲哀,我想,叹一口气。我不觉得那种生活有任何魅力,而我目前的生活,也实在称不上精采。
“两个月啊。”我喃喃自语,心想,竟然已经过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
我常常会感到有些寂寞,即使凡诺就在楼上,我又有不少书陪伴。
负责打扫的那团东西──现在正在吃我掉下来的毛──根本无助于我排解寂寞;牠连宠物都称不上。
蜜举起酒杯,双眼半睁。
刚做完几下深呼吸的她,看着明,说:“那时,我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又会再次感到充满希望。完全不需要任何安慰,显然是因为年轻的缘故。”
蜜闭上双眼,呼一口气。晓得她的内心依然沉重,让明不自觉的握紧双手。
过快半分钟,明才开口问蜜的出生年月日,以及当时究竟住在哪个国家的哪座城市等问题。
这些当然不是十分重要,但终究是最基础的资料,明很难就这样忽略过去。
蜜放下酒杯,闭上眼睛。
慢慢吸一口气的她,回答:“我记得,当时是冬天。而事后透过一些粗糙的推算,我应该是在一八五零年左右出生。由于我的创造者从好些年前开始,就没有看日历的习惯,所以我不也记得自己出生时的详细日期和年份。”
“那时,国内外各领域的艺术不是已经进入转变期,就是正准备开始转变。不少人会因此给那个时代贴上混乱、冲突等标签。但我最为单纯、轻松、愉快的几十年,就是在那样的时代度过的。”
还有一个重点,蜜差点忘记讲。
她想,脑中的酒精早就已经移到别处,所以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喝多了才这样。
右手摸着肚子的她,说:“我出生的地点是英国,要再说详细一些的话,是伦敦的中上阶层区域。你可能会觉得,我这样讲还是有些模糊,但我也实在不记得地名方面的细节。我有个坏毛病,就是即使在一个地方待超过十年,也懒得记地名或观察地图。多少是因为我有好几年都待在室内,而外出地点又几乎都是由凡诺决定所导致。再过一阵子,我和他就会搬离这个国家,再也不回去──”
当我实在不想待在图书室里时,就会走到走廊的窗边。
既是晒一下太阳,也是为了多看看人。
我把从仓库里找来的饲料桶倒着放;先让后脚的爪子扣着桶底边缘,再把前脚按在窗框或玻璃上。
我现在的体型已经是刚出生时的两倍以上,却还是有快要一半的视线被墙壁挡住。
因为桶子不高,我想,这实在没有办法。
而光是这样,就已足以让我看到不少行人。
外头的人,无论男女,都和凡诺非常不同;基本上,他们的毛比较多,眼神也都没有像他那样可怕。
而他们之中,有很多人不仅看来毫无气势可言,目光还很涣散。
一些是天生如此,也有一些是后天造成;患有疾病、大量饮酒、长期受到虐待或曾遭逢重大意外,甚至是服用对身心有害的毒物,都有可能让人像是失了灵魂一般。
一些人明显已经没剩没多少日子好活,所以很难露出笑容;有不少人明明日子还长得很,却已经开始痛恨自己的人生。
然而,我却觉得他们多半都比凡诺要美。
这想法实在很冒犯,但我不想对自己说谎;如果是对凡诺说谎,则难不倒我。
严格来说,凡诺有种雕塑式的美感,很接近出自名雕塑家之手的古罗马皇帝人像。
窗外的人与他相比,明显粗糙得多。
而后者散发出的某种质感──一些在我看来很接近温度或波动的东西──,远比前者要强烈。
有时我甚至觉得,前者完全缺乏后者所拥有的优点,但我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优点。
最主要是内部的差异,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但这种想法实在很奇怪;他们都不比他聪明,有些还被酒精和药物搞坏了脑袋;这些凡诺口中的一般人,明明命不长,却可能过了大半辈子都还没有明确的努力方向。
烦躁、忧郁等常伴随在这些的人左右,而这些老对金钱、地位、名声、工作甚至家庭感到无力的人,对我来说却比书中的插图还要来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