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红窃脂是林氏国的旧人他不意外,绿林好汉不在意世俗礼数,这般年纪还没婚配,他也不意外……他唯独不理解卓吾为什么要为她介绍一位女郎的生平,这样难道不是很失礼吗?他矜持地看了这小老虎一眼,问,“然后呢?”谁道卓吾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辛鸾反口被指责,一时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卓吾压低了声音,“她是逃婚啊!是逃婚!她来找我哥,你说她想嫁的是谁?说你没眼力见,怎么就没眼力到这个程度!”这突然的内情出乎辛鸾的预料。他一个激灵,瞬间目视前方。十步之外,邹吾和红窃脂,身高登对地一白一红,两侧梅花纷然,他们沿着花径正在神情专注地说话。“那你哥……他是什么意思?”辛鸾感觉自己声音有点发虚。他心道自己可真难,亡命途中命悬一线,居然莫名地在意一个人的终身大事。“你怎么问我哥啊?”卓吾不能理解,目光骄傲地投降红窃脂,“你直接看窃脂姐姐漂不漂亮啊,她漂亮吗?”辛鸾用肩膀蹭了蹭自己的嘴角,虚弱地点点头。“性格好不好?”辛鸾点点头。“身手厉不厉害?”能化形身手肯定是厉害的,辛鸾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卓吾倒腾开一只手,狠狠一拍大腿,“这不就行了!”那声音太大,前面两个人都疑惑地回头,还以为后面两个孩子打架了。小老虎赶紧摆手示意无事,眼见着哥哥和心中的“嫂子”转过头去继续说话了,他压低了声音,兴高采烈地跟辛鸾补充,“不过窃脂姐姐有时候可能是不太靠谱,像是昨天,爱慕我哥,也不耽误她把我哥往火坑里推,那官是能轻易报的吗?……不过也没事儿,我哥跟他互补,这种事情他还都能摆平。”辛鸾皱着眉头将信将疑。人生叵测,这样的爱慕,他也是头一次听说。就这样神思不属,辛鸾越提越没劲儿,到最后根本就是在山路上蛇形,卓吾被他拖累,只能苦不堪言地叫。辛鸾这才反应过来,砰地把袋子撂下,掐腰,“不对,你把我绕糊涂了,我是问你哥也对她有意吗?你跟我说那些做什么啊?”“有人主动,为什么不要啊?我哥去年说媒婆牵的都可以考虑呢,窃脂姐姐还能比神京的女郎差吗?”卓吾不服,也撂下麻袋,掐腰,“再说了,我哥有没有意,你觉得他嘴上能说?你看他行动不就好了,像是这南阳附近这么多山,为什么他要选丰山?还不是因为某人说了想要看梅花,挂心他们的‘山中梅林可开否’。”辛鸾一下子就蹲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有病,为什么继续问这个问题。卓吾倒是对辛鸾的心思毫无知觉,还以为他因为别的苦恼,居然驴唇不对马嘴地安慰起来,“哎呀,你干嘛啊,不过这丰山风景也很好了,这儿地势也高没有人上来,传说山里还有九口种,每年霜降山里的神仙会来敲,对,就这条路走到尽头,还有一处陡坡悬崖,叫做清泠渊,是看日出的好地方,风景独美……”梅花化雨,落雪成湖,辛鸾真想捂住耳朵让卓吾闭嘴,谁知道这臭老虎忽然搡了他一把,一脸激动地让他往前看,这一看可好,正好见着已经爬上草坡的两个人,红窃脂正拉着邹吾的小臂,两个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而此时,卓吾欣慰感慨:“看啊。他们感情多好啊!”辛鸾心如春草滋生,往地上一坐,彻底不想起来了。而就在慢行的半刻之前,邹吾和红窃脂的谈话却和卓吾辛鸾想的南辕北辙。“……这次这么快?领兵的是谁?”“申豪,赤炎十一番的少将军。”红窃脂干脆利落地回答,答完又悠悠一笑,“你这次很有排面嘛,赤炎军最强关系户为了抓你亲自跑来了。”邹吾静默片刻,回答,“这不是我的排面,这是辛鸾的排面,一个国家的太子流落在外,国本无依,就是赤炎十八军镇一起出兵又算什么。”红窃脂却不接这个话,耸了耸肩膀,“我刚回来的时候,不放心,特意去千寻府满口走了一圈。昨夜的动静还是太大了,徐斌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申豪已经觉得你老师府上有疑了。”邹吾倏地停下脚步。红窃脂笑,钩子一样,“放心啦,千寻师傅什么人啊,他会让人抓到实证吗?再说,申豪他们只是列兵在外围府而已没能冲进去,徐斌虽然废物,但是老师还是能应付……”“你怎么不早说?”邹吾神色霎时变了,“那是赤炎,你当是徐斌养的府兵吗?”说着掉头就要下山。红窃脂猛地拉住邹吾,“走什么走!我还没说完!”几丈之外两个小孩已经呼吸停滞了。心中纷纷惊叫:他们居然牵手?!红窃脂解释,“你别担心,真要是出事我能不提前说吗?现在局面已经平息了,因为后来来了一个老头,应该是上边来的,二品冠带,车轿就停在千寻府门前,直接下令让申豪撤兵。”邹吾一颗心刚才被红窃脂折腾得七上八下,此时蹙紧了眉头,问,“公良柳?”“神京的贵人我可不认识,就是看年岁挺大的,老头腿脚都不利落了,不颐养天年,居然还从神京一路折腾到这里。”那就应该是公良柳了。现在正处朝政动荡之时,文臣不调武将,除非是典武事的司马,且如今申豪因“剿虺”而来,能让他俯首听命的,除了私署的最高长官,还能有谁呢。只是想不到,公良柳如今,竟然会为辛鸾做到这个地步。邹吾叹了一口气,薄薄的眼皮一撩,看了红窃脂一眼,“下次说话一口气说完罢,我可没有姐姐这么能折腾。”红窃脂嘿嘿一笑,推了他肩头一把,“别急啊,这我也还没说完呢。”邹吾顿时有不好的预感。“那二品老头下令是下令了,但是申豪没立刻听他的,徐斌、申睦、公良柳、千寻师傅就在府门前对峙来着,最后他们散了,是因为那个叫齐策的过来喊人了,说在你太平坊桥楼街那个屋子搜到了重大线索!”邹吾倏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呢?”红窃脂倒是诧异了,“你自己布置的地方难不成自己不清楚?”邹吾抿了抿嘴角,心道:不该。他在屋子里留下的线索徐斌应该早就拿去邀功,不可能齐策二次来查会查到,还说是“重大线索”,可是昨夜天黑,他和辛鸾卓吾又匆匆忙忙,弄不好真的漏下了什么把柄下去。邹吾向红窃脂投去灼灼目光:“你之后跟上去探查消息了吗?”红窃脂这次却茫然地举起了双手:“他们查到什么这我可真的不知道了,赤炎高手太多,我也没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梁上君子啊……”邹吾眉头一蹙,一拳轻轻砸进自己另一个手心。“搜山!”南阳的公府后堂,齐二捧着一方灰色的手帕,忽地拍案而起。“这是药,我问了医家,是专治外伤的药!他们能在院子里车辙印旁泄下,一定是有一定的囤积,既然囤积,必然就是有人受了重伤。邹吾卓吾两个丧尽天良之徒杀我柳营卫如此狠辣,想来一定不是他们,那定然就是含章太子!”齐策的眼中绽出火一般的光来,十一日,他穷尽人力物力财力十一日,今日终于抓住了他们的尾巴!他早该想到的,辛鸾肤肉骨脆,怎么能抗得过这一连番的追逃,“贼人顾忌小太子的性命,一定不会贸然上路徒增奔波,他们在等着风声过去!”齐二声音铿锵,朝着一堂人斩钉截铁道:“搜山大索!邹吾他们一定就在附近!”降世(1)齐策一番话说得气血激荡,然而后堂中座上三人,听后却无人出声。徐斌是讷讷不敢言,公良柳是闭目沉吟,唯独申豪不以为意,却只因顾忌公良柳还在场,没有贸然开口。后堂没有侍婢,只有几个五大三粗的赤炎军士,三位有品级的文官武将依照官职自上而下地坐着,手边各有一盏尚好的茶品。徐斌小媳妇儿一样叨陪末座,让人上的茶虽是好茶,却茶沫浮荡,可见整个官衙都跟着他这个司丞恐惧,点茶这样的细枝末节处便可看出南阳的慌乱不属来。齐二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神情阴鸷地扫过一众人。这个时候,申豪才慢慢开口,不轻不重道,“齐主事这是开玩笑呢吧。”他没再称齐策为衙内,但是口气却依然不善,眼风一瞟,尽是嘲讽,“您见过贼人掳人,还要照顾人质舒不舒坦、高不高兴的吗?邹吾若有这个心,那还抓什么人啊?”申豪说的更符人之常情。加上他本就是军旅之人,更有觉悟,知道纵然太子尊贵无极,但是此时已沦为刀下鱼肉,断然不可能再过之前的好日子了。而齐二被这么一堵,仿佛被人瞬间拿捏住了三寸,顿时哑口无言。他神色变了又变,变了又变,最终从信誓旦旦站起来的姿势,尴尬且悄没声息的、又坐了回去。公良柳眯开一条眼缝,没有说话。他知道齐二的分析是对的,他也知道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邹吾也绝对不会在太子受伤的时候强行赶路。但是这件事,他和齐二各有难言之隐,都不能明说。其实此时就能看出济宾王的高明之处了。他的高明之处从来都不在于宫变当夜剑指王庭、手起刀落,而是在于宫变之后他毫无遮拦,引祸于邹吾,昭彰于天下。今岁时,济宾王暂代朝野却迟迟不居主君之位,百官臣僚数次请登大宝,他却只于王座另设一木椅听政,且每每一身縗綕,神色哀毁。邸报敕令日日传达天下,称“腾蛇”侵戕先帝、强掳太子,其举哀发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