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过,殡仪馆门前人群渐稀,只余满地狼藉的花牌挽联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香烛余味。
陆续送走几位好友,齐诗允在雷耀扬陪同下走出大门。
她低着头,折成叁角的粗布头巾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而那死死扣住盒缘、紧绷到发白的指节,泄露了她内心近乎偏执的坚持。
她怀中紧紧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冰凉的黑檀木骨灰盒,抱着方佩兰留给她的、在这世间唯一的余温。
风水师站在一旁,低声建议尽早择吉日让逝者入土为安,而她却像是没听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是要与怀中的阿妈永远粘合在一起。
雷耀扬侧头,见她这副模样,心如刀绞。
他知道,一旦下葬,就意味着真正的、物理上的永别…这对本就无法接受现状的她,实在过于残忍。
他需要给她时间,哪怕只是短暂的缓冲。他不能再逼她了。
男人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酸楚,对风水师摆了摆手:
“劳驾大师再多看几个地方,烦请挑个最稳阵、最好的吉时,不急。”
再回到半山时,已快凌晨。
这个曾经充满温馨与生活气息的家,此刻却像一座华丽封冻的坟墓,每一个角落,都弥散着让人透不过气的悲伤。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方佩兰煲汤的香味,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她带着笑意的唠叨……
齐诗允一路沉默着,径直走向阿妈生前暂住的房间,站在房门口愣神。
房间收拾得整洁有序,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出门,不多久就会归家一样。
床头柜面,还放着方佩兰睡前会看的菜谱,开放式衣橱里,挂着她常穿的几件舒适棉衫,梳妆台上,那瓶她用惯多年的、味道熟悉的雪花膏还静静地立在那里。
一切都维持原貌。唯独人,不在了。
女人迈步走入,痴痴地站在房间中央,略显呆滞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件遗物。最终,视线落在床头那张由陈家乐影下的、多年前她和阿妈在深水埗家中的合照上。
照片里,母女俩头靠着头,笑容无比灿烂。
那时虽然清贫,却拥有着最朴实的温暖和幸福。
而不久前,就在这个房间里,方佩兰还拉着她的手,温柔却坚定地说着要搬回旺角,让她和雷耀扬有多些二人世界…当时她还跳脚反驳,撒娇耍赖…那些对话言犹在耳,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
怎么会…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巨大的不真实感和绝望,
,的家族和父辈的秘密……
如果不是他,方佩兰此刻应该正在家里,等着女儿回来吃饭…而不是变成一捧冰冷的灰,被齐诗允如此绝望地抱在怀里。
是他,将灾难和死亡带给了这个原本温暖平静的家,让他最心爱的女人,后半生都要活在这无尽的痛苦与阴影之下……
这些想法像一把利刃,将他千刀万剐,他甚至觉得,自己连安慰的资格都快要失去。
望着齐诗允那封闭的、完全沉浸在自身悲痛中的背影,他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冰冷的隔阂已经变得越来越厚。
这段他无比珍视、以为坚不可摧的婚姻,在经历了种种猜疑、隐瞒、以及这血淋淋的生离死别后,突然变得如同精致却脆弱的玻璃器皿,布满了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而这个曾经象征着爱与归宿的家,此刻也让他感到无比窒息和孤寂。
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疲乏,不仅要面对外部的明枪暗箭,还要承受内部这无声的、却更具毁灭性的煎熬。一路来,他已经独自承受太多,却看不到一丝通向未来的曙光。
雷耀扬沉默着,没有走进房间。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说不出任何宽慰的话语,只有站在她身后默默守护。
他靠在门框边,凝视齐诗允的背影许久。
最后,又轻声掉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