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上辈子看到的糟钵头,都做成了冷糟。查菜谱,五六十年代的老菜谱上是热糟,是个汤菜。用内脏做汤菜,在热气腾腾中,就有内脏的那一股子味道。
北京的炒肝儿、卤煮,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市井之内,热腾腾的一碗炒肝儿,就要那一点脏腥味儿。四川的毛血旺则是香辣压住了那股子味道。
上海的这个糟钵头,里面有猪肺、大肠、猪肚、猪心、猪肝,又不会用大量的蒜末去腥,又得热食,要求是汤汁浓、鲜、热、香,不能有腥臭味。
大约也是这个难题,大多数酒家,放弃了热糟,渐渐把这一道汤菜变成了一道凉菜,岳宁就想问,那和糟货有什么区别?
上辈子,有个科技界的上海富豪吃到她做的糟货,在饭桌上说起典故来,解放前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大佬,四九年去了港城,想念德兴馆的糟钵头。派了账房先生回到上海,要请德兴馆为他做这道菜。
最后厨师辗转第三国抵达港城,为他做了这道菜。
那位老兄吃着冷糟的肚条说:“不知道这糟钵头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大费周章,把厨师弄到港城做菜?”
自己回他:“你别看我,你把我弄到上海,我也不会。”
“我也请不动啊!”
这事本来就过去了,对岳宁来说,他算是个富豪,可如今科技发展太快,今日在风口,春风得意,明天指不定就倒了,就成了负翁。
大家交情不深,开这种玩笑,其实并不合适,岳宁只当他是个普通的食客,也不想多深交,给他的定位是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的客人。
后来,这老兄的公司被国外打压,他异常强硬,在重重困境之下,来她这里约了一顿饭,他在电话里很颓丧:“这一关过不了,兴许我再也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再也吃不到你亲手做的菜了。”
岳宁在电话里跟他说:“我来组个局?我请你!”
这顿宴席,她为他做了糟钵头,还替他找来了几位大佬,给他注入资金,给了他可以残喘的市场。
当时他大为感动,渡过难关之后……之后就不对了。他居然大张旗鼓地追求起她来,岳宁无奈,很多男人不管普不普,信是肯定信的,她只能拉黑,他连预约都预约不了了。
岳宁安慰自己,好歹经过这么一茬,她给这人投资,也赚了点钱,还把糟钵头给研究了出来。
这辈子,爸爸让她背了这个菜谱,菜谱里有一条,肺、肠、肚、心,清洗干净,焯水之后,要和白萝卜炖上二十来分钟,去除异味。
岳宁试过之后,发现清甜的白萝卜果然有去除残留异味的功效。
然后再将这些料,放入鸡架、猪骨和火腿猪爪炖煮出来白汤里,继续炖透。
炖透了的原料捞出来,浸泡在她自己吊的香糟卤里,让酒糟的香气被这些原料完全吸收,再切片。
那肥浓的汤汁则是过滤干净,烧开,再加笋片,油豆腐泡和浸过糟卤的猪下水片,汤汁翻滚之间,加入生的猪肝片,最后再添一勺香糟卤,一把清蒜叶。
这一道热烫,只有鲜香没有异味的糟钵头才算大功告成。
“都在说好吃呢!”外头传来消息。
岳宁看着在何运邦锅里翻滚的大龙虾说:“上菜。”
这道三葱爆大龙虾,猛火爆炒,大葱、洋葱和小葱激发出不同的香味,配合何运邦那精湛的炒菜手艺,岳宁主打的就是高档酒楼要吃出大排档的烟火气。
出了这道菜,下面就是本次宴席的大菜,昆仑鲍甫。
昆仑鲍甫按位上,有位太太看见这道菜,很干脆地摇头跟边上的男士说:“我不吃这个鱼皮,你替我吃了吧!”
边上的男士也兴致一般:“那就放着吧!”
有些东西珍贵稀有又怎么样?不合胃口,就是不合胃口。这对夫妻前两日去了御龙轩,在侍应生竭力推荐下点了这道六八八一份的昆仑鲍甫。
等东西端上来,女士兴致勃勃地切了一块鱼皮,吃进嘴里,不至于说是腥味重到想要吐,她就是吃不下。
老婆说御龙轩的昆仑鲍甫有腥味,不好吃。男士没觉得有腥味,只觉得实在不值,还不如一八八吃一个吉品溏心鲍,等下两盘的鲍鱼他都吃了,这块皮就不吃了。
他切开鲍鱼,鲍鱼确实很好,有溏心,塞进嘴里,发现不是平时吃的鲍鱼味道,甚至不是宝华楼鲍鱼的味道,有海鱼的鲜香,还有果香和清香,
他看见同桌先吃龙趸皮的人,已经眯起了眼:“不愧是满汉全席里最顶级的菜。”
他将信将疑地切了一块龙趸皮,软糯弹,丝毫没有御龙轩那块龙趸皮的腻,那个腻就是老婆说的腥?他转头轻声对老婆说:“很好吃,你尝尝?”
这位太太也听见其他人在赞叹这道菜,老公这么说了,她就勉为其难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