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旁,南星靠在树干上,沉默地听谢澄诉说。
“昨晚我又梦到兄长了。”
“自从他去世,我总是做相似的梦。梦里他总是被很多奇怪的金色锁链缠着,我怎么也扯不开。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跟我说,但他发不出声音。”
谢澄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他没有舌头,眼睛死死盯着我。兄长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十几年来,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失态到近似疯狂。”
南星长睫微颤,眉头越蹙越紧。
她安慰道:“那只是个梦而已,做不得数。”
谢澄从银杏树上跳下,满脸悲伤。“每日每夜,兄长这副惨象就印在我脑海里。南星,我实在等不及想知道一个答案了。我们尽快出发去阴缘殿好吗,无论事成与否,我都把混沌珠的消息告诉你。”
见南星犹疑,谢澄又说:“若真到了我二人联手也无法应付的生死关头,我会拼命保你周全。到时候,你就跑吧,不必管我。”
南星对他做出的仓促决定微愣,但思考几息,她最终点头道:“你做好准备,后日是天外天今年入选弟子的返家期,届时我们便在‘百相斋’门口汇合。”
“还有,到时候谢家会让你溜出来吗?”南星想起初次见面时谢澄离家出走惹出的风波,她可不想到时候腹背受敌。
万一两人被抓包,只怕《黄莺小报》就要写:谢家小公子被个野姑娘拐走私奔去了,她还是要点脸面的。
谢澄抱剑而立,点头道:“嗯,我有办法。不过你有几分把握,我们能活着出来吗?”
南星好整以暇地笑道:“我不确定,应该不会死吧。”
更血腥的未来,还在等着我们。
二人约定好便分头行动。
未央殿中,南星和沈酣棠说明自己后日要返回渔州,并安慰她自己一定会给她带回来最好玩的特产,这才哄好这位扯着她袖口不依的大小姐。
跨过虹桥,刚在藤萝坞中露头,就见小盆远远朝竹屋内跑去,声如洪钟地大喊:“小碗,南星姐来啦!”
南星取出早备好的布袋,里头装着数十道低阶符箓。
蔽光符、护身符、疾行符……俱是凡人亦可驱使实用之物,送给小碗让她防身。
她细细叮嘱用法,活似离巢前挨个点数雏儿的山雀。
转瞬已至启程之日,三大世家各自的小型灵舟都来接自己的族人。南星瞥了眼极尽豪奢的舟身,其上还镶嵌着盛产于渔州的“鲛人泪”。
“南星。”
正盘算着行程的南星忽听墙角传来窸窣响动,蹙眉回首,却见那位最该在灵舟上的矜贵公子,正猫在墙根阴影处冲她招手。
南星盯着行踪鬼祟的谢澄,问道:“你怎么没跟着谢家灵舟走?”
“山人自有妙计,你就别问了。总之,我们可以结伴同行了。这趟轻装简从,反倒便宜。”谢澄满脸喜色,试图用笑容挽回徘徊在生气边缘的南星。
这一路上,谢澄一会儿变出个稀奇宝贝,一会儿指着云絮说像她练剑时的招式。
可任他使出浑身解数,南星都没有再跟他讲过一句话。
船将行至码头,隐约可见渔州地界的山道蜿蜒如蛇,转过最后一道山梁,琼花村已遥遥在望。
南星将谢澄按在码头旁的酒水棚里,那青竹搭的凉棚挂着“查记凉酒”的幡子。
她从锦囊中拿出只炙烧鸡和一碟杏仁酥放在桌上,这是她出发前在天外天膳堂顺的。
“你老实呆在这里,我速去速回。”把不情不愿的谢澄强行安置在桌前,南星独自返回家中。
“叔叔婶婶,我回来了。”
久未归家的南星终于感到身心放松下来,她坐在院里的木凳上,环视死寂的家中。
茅檐下吊着几盘早就成细粉的黄米,已然过了琼花的季节,门口高大的花树自那日留下那行字后,便恢复了它真正的模样——枯萎、干朽。
树下尚支着两个竹摇椅。只是似乎旧了些,已有些不稳当,林婶林叔当年最爱坐在这里乘凉。
南星随手拿过旁边竹篓里的钉锤,将松动的衔接处匝紧。可力道似乎过猛,也或是这竹椅已然干化了,南星轻轻一锤,竹椅就散了架。
望着满地碎屑,无力感涌上心头。
南星将钉锤丢到地上,转身到了后山。
她跪在林氏夫妇的衣冠冢前,重重磕头:“南星不孝,本想着死了就能和你们重逢,没想到连去地府的资格都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