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瞳孔重新显现出来,却失去了往日跳脱的光彩,只剩下一种溺水者被拖回岸边的空洞和茫然,以及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一点点地,落在白厄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双蓝金色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沉静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
“不是残渣。”白厄看着他空洞的金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凿刻在岩石上的誓言。
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许久,他才极其艰难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甜和最深的不安:
“你……看到了?”他问的是那失控的银灰色力量,是利维坦揭露的本质,是那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虚渊之种,是他逃避的过去。
‘滚开啊怪物!为什么……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啊!为什么萨利大哥会死啊……?’
‘可怜的穹,接受你的命运吧。不过一介容器,那些杂鱼就忘掉吧。’
‘忘掉……’
‘是啊,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
白厄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收回贴在穹后心的左手,那温润的光明魔力暂时稳住了穹濒临崩溃的身体,但肩头那被虚空腐毒侵蚀的伤口,依旧狰狞。他小心地扶着穹,让他靠着一块相对平整、没有晶簇覆盖的石壁坐好。
然后,他解下腰间的水囊,拧开,凑到穹干裂的唇边,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小口清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穹。那双蓝金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穹不安、脆弱又带着一丝绝望探寻的目光。
“我看到了。”白厄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他伸出手,没有去碰穹的脸,而是落在他肩头那焦黑开裂、被紫黑色纹路侵蚀的伤口边缘。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穹自己胡乱包扎的、已经被血和腐毒浸透的绷带,动作轻缓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染血的、带着腐臭气息的绷带被撕开,露出下面更加狰狞的伤口。白厄取出艾拉长老给的药罐,指尖蘸取那散发着清凉草木气息和月华微光的晶莹药膏。他低着头,仔细地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穹肩头翻卷的皮肉和蔓延的紫黑色纹路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我看到了挡在我身前的人。”
穹的身体猛地一颤!金色的眼眸骤然睁大,死死地盯着白厄低垂的、专注的侧脸。药膏带来的清凉感渗透进伤口,暂时压下了火辣的灼痛和阴冷的侵蚀感,但更深的冲击,来自于白厄那句平淡却重逾千钧的话语。
挡在他身前的人……
‘为什么伤不到你!为什么你还是好好的!求你了,去死好不好?’
不是残渣,不是弃子,不是虚渊的种子,不是带来灾祸的容器……
只是一个……在死亡威胁降临时,会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人。
‘哼嗯~他的想法重要吗?切尔菲斯,你把他当成和我们同等的存在了?’
‘利维坦,你不能那样对莫格拉斯大人的工具。’
‘噗……我接受这个理由,但没有下一次了,切尔菲斯。他联通那几条杂鱼。有一个是叫萨利吧?把我的实验室闹得天翻地覆,你知道的,我的脾气可不算好。’
‘逃吧、逃吧,去一个谁都不知道虚渊之种的地方。’
于是他逃出来了,但现在想想,那或许是另一场游戏吧。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委屈、难以置信和微弱暖流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穹心中那堵由恐惧、自我厌弃和利维坦恶毒诅咒筑起的高墙。他猛地低下头,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瞬间变得通红的眼眶和剧烈颤抖的嘴唇。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着。
“等你准备好的时候再告诉我吧,你的过去。”
白厄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处理着伤口。他的动作很稳,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开,然后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将伤口仔细包扎好。清凉的药力和那无声的信任浸润着穹冰冷而伤痕累累的灵魂。
“谢谢你。”
种子终于找到了可以生长的土壤。
死寂的平台,只有血潭深处那如同叹息般的、微弱的紫红光晕在明灭,石像守护者在阴影中沉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