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瞬间从经辉的眼里冲出,他很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只哽咽地叫林景川的名字。林景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从未觉得面前的男人如此脆弱过,他竟心生不忍,但有一些恨意似乎被唤起后就再强压不下去,以至于他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压着情绪轻声说话,又因过于压抑,他声音颤抖着,“因为如果我原谅你,对不起18岁林景川的就是29岁的林景川。”
经辉默默听完他说这句话,眼泪如同洪水奔流,却不敢再看他,他犹豫片刻后竟转身落荒而逃。
林景川的情绪被压抑到极点,一顿对峙令他对身体的透支已到达极致,他完全筋疲力尽,不禁重重吸入一口空气,又大声叹了出来,浑身无力地摔坐在球场上。
他就这么席地而坐,上半身佝偻抱着膝盖,随着大口呼吸胸腔不停翕动,但似乎有些情绪再也压不住,他全身止不住地抖着,他也很想哭,却始终没有眼泪流下,只默默瞪着一双大眼,眼神空洞而凝滞,绝望到让人忍不住用死气沉沉形容。
他就这么静静坐着,贪婪地任身体紧紧贴着这片大地,仿佛触地之后能获得更多安全感一般,又好像这样能从身体里生出些根,深深扎入这片土地,让自己少一些漂浮感,多一些踏实感进而生出安全感。他也是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上天为什么不能平等待他,给他一些善意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远离18岁,但他心里有一块永远留在了18岁。那个夏天他失去了喜欢的人,失去了家人,成为了没有过去、被放逐、始终漂泊的人。这些都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因为自己喜欢了一个人?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命运为什么如此残忍?
许久他感到悲哀与心冷,或许这辈子注定孤独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任何其他人造成的。
方才他冲着经辉喊出这些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这些在他18岁时曾在脑内无数次预演过的话,但却不像自己想得那样酣畅淋漓,也没有一丝出了一口气之后的松快感。
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失去与别离,他开始相信,不能完全怨恨上天,而是性格决定了命运。
也许他所有的境遇,痛苦与孤独,始作俑者都是他自己。他并没有生出宽容之心,从不敞开心扉,难以与人建立亲密关系,只要感到一丝的背叛,他就会以最决绝的态度推开他人,从此再没有一丝一毫信任。
这世间的规律是过刚易折,也许这辈子孤身一人就是他应得的报应,与其他人无关。他悲哀地看清,他心底对经辉的恨,不过是对18岁的时候,那个无力抵抗的、弱小的林景川的厌弃,而经辉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应该承受这些怨恨的容器。
18岁的经辉因为害怕因为权衡利弊,而选择一条正常的路,是不应被指摘的。他没有必要和林景川一样,承受被放逐的压力,他不应该恨18岁的经辉,或许恨经辉是他对自己怨恨的代偿。并且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喜欢他,经辉其实没有义务遭受这些质问。
但他又想,经辉既然做出了那些选择,如今就不该回来说爱他。29岁的他们完全没有理由在一起,他可以不恨他,但如果和他在一起,他会忍不住想,如果他爱他,他就不该抛下他。他抛下他,证明他心里有很多比他更重要得多的东西,骄傲与尊严令他不会接受这样退而其次的爱。
他不想再恨18岁的经辉,因为这样就等于放过自己。但他同样无法接受29岁的经辉,因为他再次认清这世上唯一会无条件将自己摆在第一位的只有自己,他忍受不了经辉这种将他放在很后面顺序的,他偏执地称之为“次等的爱”。
踩在球场上急促的声音阵阵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心内有些遐想,但他不敢再有期待,所以没有抬头。很快脚步声停在他耳边,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景川。”
他猛地一抬头,经辉正看着他,骤然在他身前蹲下,眼内一片猩红,对他说,“景川,对不起,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丢下你。再也不留你一个人。”
这次林景川没有再说什么,眼角瞬间泛红,因内心激动,呼吸有些不畅,他急促地喘气。经辉心内阵阵刺痛,忍不住伸手抱住林景川,伸手在他背后上下摩挲,试图让他顺气一些,“以后我都会陪着你,再也不抛下你。”
林景川无力再去挣扎,任经辉抱着他。他听到这句话,眼泪终于直刷刷地往下流,哭得越来越伤心,直到抽噎浑身颤动。经辉始终抱着他,以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度越抱越紧。
许久,林景川才止住哭泣推开经辉。经辉感受到他的动静,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放开他。他双眼红肿,眼珠布满血丝,如此伤心叫人看了心惊。但他的表情已完全平静下来,空洞的眼神也聚拢起来,恢复了平日的精神气。
经辉拧开一瓶水递给林景川,“刚去买水了,喝点压一压。”
他似乎在用这个方式解释他方才并没有怕他怕到逃避,林景川有些想笑,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接过水喝了几口。
林景川试图起身,但坐在地上太久了,怎么也站不起来。经辉见他挣扎,就将他抱起来,林景川过了几秒才堪堪站稳,又将手从经辉手中抽出,他声音有些嘶哑,缓慢而轻柔,但眼神始终直视经辉异常坚定,“我决定原谅你,放过自己,再见了,经辉。”
以及,再见了,18岁的林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