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玮的考校和敲打,像一盆冷水浇在赵楷头上,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不少。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光顾着埋头搞“大项目”,必须兼顾好枢密院的本职工作——完善指南车工艺和推进标准化试点。
他重新分配了时间。上午,处理将作监的公务,指导箭矢标准化试点,完善那份让他头疼的指南车工艺规程;下午和晚上,则带着铁蛋和两个学徒,继续跟那台“原始挖掘机”死磕。
日子在忙碌和疲惫中飞逝。院子里那台庞然大物的雏形,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和刺耳的锯木声中,一点点艰难地拼凑起来。
过程远比赵楷预想的还要困难。
首先是材料。尽管他已经尽可能选用坚硬的木材并加固铁件,但在加工和组装过程中,材料的缺陷依然暴露无遗。木料内部有暗裂,在凿榫眼时突然崩开;铁箍淬火不当,受力后变形;甚至一根看似粗壮的硬木横梁,在吊装时因为内部虫蛀而直接断裂,差点砸到人。
“妈的!材料学!材料学才是工业的基础啊!”赵楷看着报废的木料,欲哭无泪。没有金相分析,没有应力测试,全凭眼看手摸,赌运气。
其次是加工精度。对于这种大型结构,微小的误差会被无限放大。两个巨大的齿轮对不上齿,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手工修锉;主臂的转轴孔打偏了一丝,整个臂的摆动轨迹就完全不对,只能报废重来。铁蛋和学徒工累得半死,赵楷自己也磨秃了好几把凿子。
最后是装配。没有起重机,全靠滑轮组和人力拉拽。组装那根沉重的主臂时,十几个壮汉喊着号子,汗流浃背,才勉强将其吊装到位。固定销轴时,需要铁蛋抡着巨大的铜锤拼命敲打,震得整个框架嗡嗡作响,让人担心它下一秒就会散架。
整个工坊如同一个喧闹而原始的巨型手工作坊,充满了力量感,也充满了不确定性。赵楷每天灰头土脸,嗓子因为不断指挥和吼叫而变得沙哑。他感觉自己不像个工程师,更像个包工头,还是那种预算紧张、工期紧迫、手下全是临时工的包工头。
狄明月期间来看过一次进度。当她看到那个已经初具规模、比她想象中还要庞大和粗糙的钢铁木巨兽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这么大?!”她绕着那台半成品走了一圈,用手拍了拍厚实的木制平台,“看起来……很结实!”
赵楷苦笑:“结实是第一位,能动起来是第二位,能挖土……那是远景目标。”
狄明月倒是很乐观:“无妨!看着就厉害!银子不够再跟我说!”留下这句让赵楷压力更大的鼓励后,她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经过近一个月的艰苦奋战,这台被赵楷私下命名为“梁山大力神一号”的原始挖掘机,终于完成了总装。
它静静地矗立在院子中央,像一个从远古走来的巨人。粗糙的木结构上遍布铁箍和巨大的销钉,复杂的滑轮组和绳索缠绕其间,巨大的配重石悬在半空,长长的木质主臂斜指天空,前端的巨大铁木混合铲斗看起来狰狞而笨重。
“终于……装起来了……”赵楷累得几乎虚脱,靠着平台喘气。
铁蛋和两个学徒也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个由他们亲手敲打出来的怪物,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恐惧。这玩意,真的能动吗?
休息片刻,赵楷强打精神,准备进行第一次静态测试——不挖土,只是空载运行一下,检查各机构能否正常动作。
“铁蛋!带人去牵牛!套上绞盘!”
“你们两个,去检查所有销钉和绳索!”
“其他人散开!远离运动范围!”
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大家都意识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大家伙要是出点岔子,非死即伤。
牛被牵了过来,套上了牵引杠。这头犍牛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不安地刨着蹄子。
赵爬上操作平台(一个简陋的木台),深吸一口气,大声下令:“缓!慢!拉!动!绞!盘!”
牵牛的士卒小心翼翼地驱赶犍牛。牛开始发力,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转动。
通过齿轮传动,力量被传递到飞轮和配重系统。巨大的飞轮开始缓慢而沉重地旋转,配重缓缓上升。
赵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每一个传动环节。
“主臂!准备释放!”他吼道。
一个学徒奋力扳动一个巨大的杠杆,解除主臂的锁定装置。
理论上,此时通过控制另一组离合装置,可以利用提升的配重来缓慢放下主臂。
然而——
“嘎嘣!!”一声刺耳的巨响!
主臂猛地向下一顿,却没有平稳下落,而是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卡死在半空中!与此同时,绞盘轴处传来木材爆裂的可怕声音!
“停!停!快停下!”赵楷声嘶力竭地大喊!
牛被赶紧拉住。所有人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卡住的主臂和传出异响的绞盘轴。
“妈的!离合器设计有问题!摩擦力太大!卡死了!绞盘轴扭矩过大,承扭的木件可能裂了!”赵楷瞬间判断出问题所在,冷汗直流。幸好是空载测试,要是装满土,这一下非得出大事!
第一次测试,失败!
接下来的几天,赵楷陷入了反复的修改和调试之中。加固绞盘轴,修改离合器结构(用更粗糙但更可靠的插销式代替摩擦式),调整滑轮组角度……
每一次修改都意味着巨大的工作量。失败、修改、再测试、再失败……循环往复。
工坊里气氛压抑,工匠们疲惫不堪,窃窃私语和抱怨声开始增多。连铁蛋都有些垂头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