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七年暮春的雨,总带着股浸骨的凉。
温辞桉站在朱雀大街北口的茶棚下,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看似普通的墨玉腰牌——牌面刻着“翰林编修”四个字,是柳明远按他的要求仿造的,可没人知道,腰牌内侧被他用细针刻了个极小的“温”字,那是温家暗卫独有的标记,也是他与旧部联络的凭证。
他身上那件月白锦袍,看着是寻常世家子弟的装扮,实则领口、袖口都缝了极细的暗袋,左边藏着伪造的入职文书,右边塞着半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温府旧部用密语写的史馆方位——今日他混进皇城,名义上是新科翰林入职报备,实则是要去史馆查当年父亲温敬之被构陷的证据。
“公子,要走了吗?再等会儿,雨该小了。”茶棚老板端来碗热茶,笑着劝道。
温辞桉接过茶碗,指尖碰了碰温热的瓷壁,脸上立刻绽开笑,眼尾弯成讨喜的弧度:“谢老板好意,可上官等着报备,误了时辰要挨骂的。”他仰头喝了口茶,余光却扫过街角——那里站着个穿粗布衫的小贩,正对着他比划了个“安全”的手势,那是柳明远安排的暗线,负责盯着皇城门口的动静。
他放下茶钱,揣着热茶往皇城角门走,路过点心铺时,故意停下脚步,买了块桂花糕,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这是他早就盘算好的——若是遇到盘查,就装作嘴馋的世家子弟,总能少些怀疑。
“站住!”守角门的禁军伸手拦他,目光在他湿透的锦袍上扫了一圈,“干什么的?”
温辞桉立刻把怀里的文书露出来,脸上堆着笑,声音甜得像裹了蜜:“小哥辛苦,在下温辞桉,翰林院新补的编修,来报备的。你看这雨,把文书都淋皱了,要是误了时辰,回头被上官罚抄书,可就惨了。”他说着,还故意晃了晃手里的桂花糕,“这不,刚买了块糕垫垫肚子,还没吃呢,就被雨浇了。”
那禁军被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逗乐了,指了指里面:“进去吧,过了角楼左转,就是吏部值房。小心点,角楼底下在审案子,别凑过去看。”
“知道啦,谢小哥!”温辞桉拱手,转身时,脸上的笑瞬间淡了几分——审案子?皇城角楼底下审案,十有八九是禁军的事,可别撞见林霁尘才好。
他揣着心思往前走,刚绕过廊柱,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呵斥,混着甲胄碰撞的脆响,穿透雨幕传了过来。
温辞桉脚步一顿,下意识往角楼底下望去——数十名玄色禁军围成圈,刀光在雨里闪着冷光,圈中央跪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军服上的“禁军左营”字样被血污糊住,只剩胸口的徽记还能辨认。而圈外站着的那人,不用看脸,单是那银白镶墨的侯服、挺直如松的背影,温辞桉就认出来了——威远侯林霁尘。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往后缩了缩,想藏进廊柱的阴影里。可刚动脚,怀里的桂花糕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油纸散开,雪白的糕体滚进泥水里,沾了满是黑污的雨渍。
“谁在那里?”
林霁尘的声音骤然响起,没有起伏,却像块冰,砸得人心里发颤。
温辞桉暗道不好,只能硬着头皮站直身子,弯腰捡起那块脏了的桂花糕,用指尖戳了戳上面的泥点,脸上重新堆起笑,对着林霁尘的方向拱手:“在下温辞桉,翰林院新编修,路过此地,惊扰了侯爷,恕罪恕罪。”
他故意把“翰林院”三个字说得清朗,又晃了晃手里的文书,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他知道,林霁尘恨温家,当年父亲被定罪,林烈在朝堂上推波助澜,林霁尘更是亲自带人抄了温府。若是让林霁尘看出他的真实目的,今天别想活着离开皇城。
林霁尘缓缓转过身。
雨丝落在他银白的侯服上,顺着衣料的褶皱往下淌,却没沾湿他半分发梢——显然是暗卫提前撑了伞,只是伞被他挥开了。他的目光扫过温辞桉,从他湿透的发梢,到他手里脏污的桂花糕,最后停在他腰间那枚墨玉腰牌上,眉峰微微蹙起:“温辞桉?温敬之的儿子?”
“正是在下。”温辞桉点头,笑得更无害了,“没想到家父虽已离朝,还能被侯爷记挂。说来惭愧,在下今日第一天入职,就淋成这副样子,要是被家父知道,少不得要挨顿骂。”他刻意提起父亲,却绝口不提“罪臣”二字,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的跳脱,像真的只是个不懂朝堂暗流的世家子弟。
可林霁尘不吃这一套。
他往前走了两步,腰间的佩剑随着动作轻响,剑鞘上的东珠在雨里泛着冷光。他盯着温辞桉的眼睛,那双眼瞳漆黑,像深潭,明明笑着,眼底却没有半分暖意——这模样,倒和当年温敬之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时,有几分相似。
“温敬之教你的,就是见了长辈,不先问好,反倒藏在柱子后面偷看?”林霁尘的声音冷了几分,抬手直指那跪着的小兵,“还是说,你和他一样,也想通敌叛国?”
温辞桉心里一紧——林霁尘这是在试探他。他立刻收起笑,弯腰拱手,姿态放得极低:“侯爷误会了,在下只是路过,见此处人多,怕冲撞了侯爷的仪仗,才躲了躲。至于通敌叛国,在下万万不敢——家父虽蒙冤,却从未有过二心,在下身为温家子弟,更不会做这等辱没门楣的事。”
他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急切,像是被冤枉了的委屈,可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那半张密语纸条——他知道,林霁尘在看他的反应,只要稍有破绽,就会被抓住把柄。
林霁尘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那笑极淡,只在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却比这春雨还凉:“辱没门楣?温家当年做的事,还不够辱没门楣?”他忽然抬手,腰间的佩剑“噌”地出鞘,剑尖直指那小兵的咽喉,“禁军之中,容不得半点异心。既然不肯说同党,那就没必要留着了。”
“侯爷!”温辞桉下意识开口。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不该管这事,可那小兵的眼神太像当年温府被抄时,忠心护主的老仆,他实在忍不住。
林霁尘的目光立刻转回来,带着几分嘲讽:“怎么,温编修这是要为叛徒求情?还是说,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