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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抱抱(第1页)

11

采昭子等到众人散去,跌撞奔回西厢房,便昏天黑地地呕起来。腹中除了酸楚不适,旁侧还有前一晚撞在石桌上的青痕,今已积出污血,随着他大口呼吸间扯动,传出撕裂的痛。

他本从昨日午后再未吃东西,现已将胃中所有尽数呕出,继而呕着苦水,胃腹却还翻腾无数。目眩神摇,只能死死抓住物什。他忍着异样,深沉吞吐几下,少顷,才定下神色,勉强看清景物大致轮廓。

采昭子小腿酸软,收拾完混乱,摸索着坐下想歇息片刻,突然想到,答应好这时去帮着看顾母亲,只好无奈起身。

日中酷暑,采昭子沿小路竹林行走,这蜿蜒曲径自正堂伊始,散漫采府四处,是个通向东耳室的幽静直径。四周种满茂密细竹,草地上花木扶疏,穿插着些绛紫色的矮牵牛,春天时,还会有小小的迎春花星星点缀。阳光照射着层叠竹叶时,也会有些许清甜,这便是竹香,经日月烘焙下,从竹管衔接空隙处,透过竹木浅浅沁入空气的淡雅。

采昭子格外喜欢这种味道,小时候采臣子喜欢领着他在林中穿梭玩闹,嬉戏过后总是让他歇坐在椅上,在从身前或身后总之一切力所能及处死死抱住他,臂弯环抱的张弛程度,取决于采臣子的心情如何——但小男孩对自己的力气往往是大而不自知的。采臣子自诩的轻轻环抱就已经足以让他深深埋进去,阳光照到他们交错着的碎发,衬下一片凌乱的投影。采昭子能闻到哥哥身上淡淡的,与竹子散发出一样的味道。重重环抱则可想而知。到后来,采臣子发觉了此番忽视,于是在每次环抱中,变成由松入紧,每加深些许力气,总要问问弟弟有无违和。

一次父亲不知何事,将人拉入房中重重批责,采臣子出来后就闷闷不乐,也毫无玩乐的性子,只将落叶铺在一起,叫他坐在上面,然后紧紧埋抱着人许久不撒手。那次罕见地没向他抱怨,采臣子不启言,他也不问,采昭子几乎从未向采臣子询问些什么,大多时间是采臣子在滔滔不绝地诉说,也都是采臣子向他提出众多问题,无关是否重要,亦或零碎小事。然而多数时间里,哥哥的许多烦扰他也无力解决,只能当成一个倾听,既然这件烦闷的事情都让采臣子失去了再次陈说的动力,他也不愿再逼迫他重述一遍。

于是二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久到天色从火烧般变得黯沉,月亮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秋天的黑夜来的仓促,采臣子恋恋不舍将人松开。

天色将晚不晚,正好能让采昭子看见对方微微泛红的眼角。

“咱们回去吧。”

采昭子登时有些想哭,他不算爱哭的人,平日里母亲如何打骂也没掉过眼泪。可是采臣子难过,他不知为何总更加伤心,在他小小的心思里,年长四岁的哥哥已经过了秋闱,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糟的事情都得独自去面对,连难过也只能一人担负着,他替他委屈。

采昭子尽量摆出自己极尽温柔的姿态,浅笑安抚道:“晚膳刚过,哥哥,你饿不饿?”

“……我不饿。”

“不饿也该垫垫肚子。”采昭子了然,主动拉起采臣子的手,放在双手之间揉搓,想将被微寒秋风吹凉了的手暖热些,他鼓捣片刻,终是觉得差不多了,又牵起另一只,重复起来。顺带开口,继续道:“哥哥要不要吃炖梨子?我可是琢磨了好久,如今的火候母亲喝了都没再说什么。”

“连秦姨娘都不苛责的梨子,那定是很好吃了,我定也要尝尝。不过,嗯,若是炖梨子再配上些点心,会不会更般配?”

采昭子哑然,原来采臣子真正的用意是明确的,前阵子采砚带采臣子协解边境处的茶马贸易,这几日还师归来,陈氏特地让人送来糕坊特色,金秋时节才捣磨烘炙出的桂花酥。食饼中掺杂桂花花瓣,入口丝丝清香,尾韵还带着杏子的阵阵酸意,采臣子喜欢这口好久了,不过算是时令特供,平日里难以吃到。采臣子昨日是吃过了的,今承想应是又馋了。

“此时膳房都关了,咱们怎么进去?”

“自然——咱们,偷溜进去?”

“什么……”采昭子惊恐道。此番决定他是从未敢想过,如今望着哥哥的神色,他似乎,是认真的。

嫡庶有别,采昭子想。采臣子若是被抓住,可以只当是顽皮,那他呢?即便父亲夫人不苛究自己,那私下会怎么看呢?性质早就成玩闹变成盗窃,母亲又会作何反应,她处境会怎么样呢?

只是,采臣子的期许的目光太过热切,完完全全扫在他的身上,风情万种的星眸闪烁,展现出小孩的撒娇,沉稳的语调也变得活泼些许。采昭子不敢做出这般逾越之举,也不愿扫了采臣子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兴致,他踌躇不决,身后的竹子随风摇曳,细叶交叠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催促他快些决议。

采臣子见他停了下来,等了片刻,有些失落,回身怏怏道:“算了,小昭给我做梨子吧。”

“咱们去膳房。”身后急切传来声响,声音虽是细微,可无比坚定。采臣子有些诧异,转回身子,见到弟弟灼灼明目,杏眸中宛若镶着两枚珠玉,他听见身后的人又找补道:“我想去膳房,我,窖中的冰雪梨会更甜些。”

采臣子感激地将眼前小人抱起,扛到肩上:“那小昭趴好了,我一人的步子定能悄悄逃过他们的察觉。”说罢一丝愧疚绕上心间,他慨叹道:“这我又是教坏你了,哥哥这次一时兴起,小昭不要学。”

肩上的人看不清黑漆漆的地面,有些惧色,死死搂着人的脖颈,身躯浅颤,他只好放慢脚步,轻拍着背让人纾解。背上的人不再战栗,但还死死攥着他的领口。采昭子依旧存些惶恐,可又不敢扼到哥哥,只好胡乱抓着所能触及到的物什。

采臣子轻笑一声,猛地将人转了回来,打横抱过:“行啦~哥哥不吓唬你了,小昭是不是在心里默默记恨哥哥呢?”

“不是。”回应他的声音刚收了惊,染上了些哭腔。

“我也知道,小昭定是没有。”采臣子确定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复,可初熟的少年总是喜欢对在意的事一遍遍地询问,一遍遍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才肯罢休。

他脚下箭步,上身依旧稳重。他走到膳房外院,将人轻轻举起,待人爬上瓦砾,自己也纵身攀上,又翻下屋檐。借着月亮的光,他对准角度,伸出手道:“跳吧,哥哥接着你。”

“我……不敢。”

“小昭信不信哥哥?”

“信。”

“那小昭就跳下来,哥哥一定能接住你。”采臣子冲他眨了眨眼睛。

研读秋闱时,采臣子总这么翻墙逃课,已经研究出些许门道了。

采昭子定定看了看采臣子,纠结半晌,深吸一口气,跳下院墙,正正落入采臣子的怀抱。

今天的采臣子没有靠近竹木,身上却依旧是那种淡淡浅浅的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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