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里搭的酒吧像个巨大的声波牢笼。鼓点砸在耳膜上,震得胸腔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水和道具烟饼燃烧后刺鼻的焦糖味,浓得化不开,吸一口都呛嗓子。
苏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像只过冬的鹌鹑。
直到刘璐打板的手势落下,才猛地吸一口气,把羽绒服从肩头抖落。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针,瞬间扎透了黑色吊带裙薄薄的布料,裸露的肩膀和手臂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眼神要飘!”秦演的声音在震耳的音乐间隙里穿透过来,“装老练!但你骨子里是怕的!懂吗?怕得要死,还得装!”
“A!”
人造的霓虹光晃得人眼睛痛。苏夏走到吧台边,学着电影里看来的样子,翘起二郎腿。指尖夹着那根特制的烟糖。眼神放空,掠过周围那些装扮成小混混的群演,试图模仿一种混迹此地的麻木和熟稔。
突然,一只沉重的大手猛地拍在苏夏裸露的肩头!毫无防备的巨大力量伴随着冰冷的触感,像冰块砸在皮肤上。
苏夏浑身剧震,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抽气,指尖一松,那根“薄荷糖烟”啪嗒掉在油腻的地板上。
惊魂未定地扭头,撞上赵哥那张隐藏在络腮胡后、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笑意的脸——这是导演临场加的“料”。
“神经病啊!”这句骂脱口而出,带着真实的惊悸和恼怒。
苏夏弯腰捡起那根沾了灰的“烟”,重新塞回指间,狠狠吸了一口——只有清凉的薄荷味冲进鼻腔,压下翻腾的心跳。
镜头一停,寒意立刻像潮水般反扑回来。
赵哥第一时间把他那件宽大的外套兜头罩在苏夏身上,带着体温的热气瞬间包裹住冰冷的皮肤。“冻坏了吧?”他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络腮胡也显得没那么吓人了,“这破裙子,穿了跟没穿似的!”
她把自己紧紧裹在外套里,牙齿控制不住地磕碰:“还…还好,刚才拍的时候,没觉着…”
下午的场景转到了户外搭建的“阴暗小巷”。凛冽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刀,专往领口、袖口里钻,刮得骨头生疼。地上积着混了油污的脏水,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赵哥穿着挺括的黑风衣,站在巷子深处,阴影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当他抬起眼看向苏夏时,整个人气场陡变。昨天那个露出虎牙的温和大叔消失了,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黏稠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一步步逼近,沉重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闷响。“钱呢?”声音压得很低,像砂纸磨过喉咙,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说好今天还的。想…耍赖?”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
《演员的自我修养》里关于恐惧的描述瞬间涌入脑海。
苏夏猛地缩起肩膀,整个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后佝偻,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脚步踉跄着后退,脊背狠狠撞上冰冷湿滑的砖墙。
“我…我还没拿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寒风里一片破布,“再…再给我几天…”
话音未落,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攥住了苏夏的胳膊!力道极大,隔着戏服的布料,骨头都隐隐作痛。赵哥的脸骤然压近,络腮胡几乎蹭到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那双眼睛里的凶光几乎要刺穿我:“别他妈跟我耍花样!”低吼声像炸雷在耳边响起。
巨大的、纯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不是演的!是小时候被一条脱缰的恶犬疯狂追撵,眼看就要被扑倒撕咬的那种濒死感!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
“Cut——!完美!!”导演的吼声带着狂喜,几乎破音。
钳制手臂的力量瞬间消失。赵哥脸上的凶狠像变魔术一样褪去,只剩下一片慌乱和歉意。他手忙脚乱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笨拙地往苏夏手里塞,
“对不起啊小姑娘!真对不起!没吓着你吧?没弄疼你吧?”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温和。
苏夏接过纸巾,胡乱擦着脸上冰凉的泪痕,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没事赵哥…你演得太…太真了…”
旁边抱着场记板的刘璐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颤音:“我的妈…你刚才那个发抖的样子…绝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正的噩梦在夜幕降临时降临。拍摄基地空旷的场地像个巨大的冰窖,寒风毫无遮拦地呼啸而过。巨大的消防车停在旁边,粗壮的水管对准了搭建的小巷。
苏夏脱掉了所有保暖层,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洗得发白的旧卫衣,布料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冰纱。
“跑的时候注意看镜头!”导演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声音在寒风里有些模糊,“表情要绝望!是走投无路的绝望!懂吗?”
“A!”
冰冷的水柱如同高压冰枪,瞬间从四面八方喷射而来!零下几度的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头上、脸上、身上!刺骨的寒冷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每一寸皮肤,穿透肌肉,直刺骨髓!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本能——跑!
苏夏拔腿狂奔,沉重的湿透的卫衣裹在身上,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物。冰冷的雨水疯狂灌进眼睛、鼻子、嘴巴,呛得无法呼吸。牙齿疯狂地撞击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视线被雨水糊住,前方一片模糊。脚下的泥水冰冷湿滑,右脚猛地一崴!身体失去平衡,狠狠向前扑倒!
“砰!”冰冷的泥水混合物瞬间包裹了全身,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苏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跑!不能停!摄像机还在拍!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用手肘在泥泞里猛地一撑,完全不顾那尖锐的疼痛,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继续向前冲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Cut!过!快!毯子!姜汤!快给她裹上!”导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