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苏夏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泄了,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差点从冰冷的木箱上栽下去。
一双手及时从旁边伸过来,用力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刘璐。
她担忧的脸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我的天…你脸色白得像纸!快下来歇会儿!”
中午的休息区像个嘈杂的避难所。
苏夏蜷缩在一张冰冷的折叠床上,身上压着两条厚被子,却依然感觉寒意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牙齿控制不住地轻轻磕碰。
昏昏沉沉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床边。赵哥把一只沉甸甸的老式保温杯轻轻放在旁边的道具箱上。
“我妈寄来的,”他声音放得很轻,络腮胡也掩不住脸上的关切,“自己熬的姜茶,放了老多姜和红糖,比剧组那稀汤寡水的劲儿足。你试试,发发汗。”他搓了搓手,“捂严实点啊。”
拧开杯盖,一股极其浓烈、辛辣无比的气息猛地冲出来,瞬间盖过了片场混杂的油漆和灰尘味。辛辣的热气直冲鼻腔,呛得人精神一振。
苏夏忍着灼痛喝了两大口,滚烫的、甜中带着爆炸性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吞下了一条小火龙,瞬间在冰冷的胃里燃起一团火,热力霸道地向着四肢百骸扩散开去,冰冷的指尖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意识在姜茶霸道的热力和高烧的眩晕中浮沉。迷迷糊糊间,听到不远处秦导和王哥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这小丫头片子,挺能扛啊?昨天摔成那样,今天烧成这样还硬挺着…”
“是块料。”王哥的声音带着点笃定,“北影的苗子,眼神里有东西,肯吃苦,就是太拼了点儿…”
“拼点好…”导演的声音模糊下去。
下午最后一场戏,场景还是仓库。李曼冲进来,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巨大的恐慌。
她一眼看到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苏夏,几乎是扑跪下来,双手颤抖地抓住苏夏冰凉的手臂。
她的眼睛瞬间红了,泪水毫无阻碍地涌出,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祈求:“佳佳!跟我回家!姐姐错了!姐姐再也不骂你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那双通红的、盛满巨大痛苦和失而复得恐惧的眼睛,穿透了高烧带来的晕眩,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苏夏混沌的记忆。
恍惚间,眼前李曼哭泣的脸,苏夏觉得与自己记忆中某个深夜自己高烧不退时,母亲那张焦虑万分、布满泪痕的脸,骤然重叠!
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委屈混合着高烧带来的脆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
苏夏甚至没有去想下一句台词是什么,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像一只受尽惊吓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进了李曼张开的怀抱里!
“姐——!”那一声哭喊嘶哑破碎,带着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恐惧、孤独和此刻病痛中无法言说的依赖,像受伤小兽最本能的哀鸣,
“我怕!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肩头的戏服布料。身体在她怀里抖得不成样子,哭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撕心裂肺。
“Cut——!过!完美!”导演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镜头停了,片场的灯光重新亮起。
可苏夏停不下来。巨大的情绪宣泄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时无法收束。
她依旧死死抓着李曼的胳膊,脸埋在她肩头,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实的恐惧、委屈和病痛中的依赖,与陈佳佳的情感彻底交融,难分彼此。
“好了好了…好了…夏…”李曼没有立刻推开苏夏,反而收紧了手臂,温热的手掌一下下、带着安抚的力道拍着她的背,“演完了…都演完了…”她像哄一个真正受惊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情绪才渐渐平息。
苏夏抽噎着,不好意思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视线模糊地看到她米色风衣肩头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曼姐…对不起…”苏夏吸着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把你衣服…哭湿了…”
李曼毫不在意地低头看了看肩头,反而笑了,抬手用指腹擦掉我、她脸上糊成一团的泪水和粉底。
李曼的眼睛也还红着,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和暖意:“湿了就湿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演得好,演到心里去了。”
她捏了捏苏夏依旧滚烫的脸颊,“明天最后一点尾巴,拍完就能好好歇着了。”
苏夏回到片场旁边临时给她休息的折叠床上,周围来来往往全是人,大家时不时会看她一眼,苏夏感觉自己尴尬的要死,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摸出体温计,电子屏幽幽地亮起:38。5℃。比早上那灼人的39。1℃降了些,但骨头缝里,依旧透着驱不散的冷。
摄影棚里那盏大灯,像一只烧得滚烫的太阳,蛮横地悬在头顶,烘烤着空气,也烘烤着苏夏紧绷的神经。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强光下无所遁形,如同她此刻无处安放的局促。
下午只剩下几个补拍的零碎镜头——吃糖、写字、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