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阁

第四十八章 精里泛着红（第1页）

南巡春风吹绿瓯江两岸的第二十三个年头，温州早己不是地图上那个模糊的小点。CBD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阳光，江滨路的游艇劈开碎金般的浪涛，可穿过三条街，欧海区的菜市场仍像块没洗干净的抹布，油腻腻地贴在城市褶皱里。

化工区飘来的酸腐气味混着鱼腥臭，在坑洼的水泥地上蒸腾。穿工装的工人拎着瘪瘪的菜篮子匆匆而过，他们袖口沾着机油，裤脚卷到膝盖，讨价还价时连一毛钱都要掰成两半——这些从安徽、西川来的外乡人，在附近的化工厂里每天干够十小时，工资刚够填饱肚子，偶尔买点肉要等到孩子生日。

“侯老八，你这脑袋是被门夹了？”

穿制服的王队长挺着啤酒肚，把“无照经营”的罚单拍在杂货铺积灰的柜台上。他身后的协管员踢了踢墙角那把掉漆的理发椅，椅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开杂货铺就守本分，弄把破剪刀就敢当剃头匠？下礼拜再没执照，这摊子我给你掀了！”

侯老八佝偻着背，像株被晒蔫的向日葵。他头发白了大半，指节因为常年泡在洗洁精里泛着红，抖抖索索摸出半包红双喜，烟盒皱得像团废纸。“王队您抽烟，这就去办，立马就去……”

“少来这套。”王队长瞥都没瞥那烟，转身时故意撞了下门框，“别给我玩猫腻，不然有你好受的。”

脚步声远了，侯老八才敢首起腰，后背的汗溻透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里屋传来咳嗽声，他赶紧撩开布帘，见老伴秀兰正挣扎着要坐起来，赶紧过去按住：“你咋起来了？医生说要静养！”

秀兰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泛青，喘着气道：“那理发的家什……要不就收了吧，办执照又得花钱……”

“花了三百多刚置的！”侯老八蹲在地上，看着墙角那套崭新的推子和围布，声音发涩，“多挣一分是一分，你这药不能停啊。”

“老侯！老侯！”

尖嗓子像锥子似的扎进来，侯老八浑身一哆嗦。门口晃进来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领头的刀疤脸叼着烟，随手抓起柜台上的卤蛋往嘴里塞，正是这片的“地头蛇”刀疤强。旁边的黄毛则一脚踩在板凳上，裤脚露出半截纹身。

“强哥，昆哥。”侯老八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却像被塞进块冰。

刀疤强嚼着卤蛋，含糊不清道：“这个月的‘保护费’，你想拖到猴年马月？”

“强哥通融通融，秀兰刚拿了药……”侯老八的声音越来越低。

“通融？”刀疤强把蛋壳往地上一啐，“我兄弟喝西北风去？要么交钱，要么……”他眼睛扫过货架，“把那箱阳光利群留下。”

一箱利群三百五，抵得上秀兰三天的药钱。侯老八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强哥行行好，我给您磕头了！”

“磕死也没用！”刀疤强抬脚就踹在他胸口，侯老八像片叶子似的滚出去，额头撞在柜角，血瞬间涌了出来。

“住手！”

一声怒喝炸响，门口的阳光被个身影挡住。来人身穿洗得发白的夹克，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洞，正是侯老八的儿子侯龙涛。他刚从外地回来，还没进门就撞见这幕，眼里的血丝瞬间爬满了眼白。

“小涛？你咋回来了？”侯老八顾不上疼，挣扎着要起来，“快别管，这些人惹不起！”

侯龙涛没理父亲，蹲下身帮他擦掉额头的血，指节捏得咯咯响。他看着父亲佝偻的背、母亲床头的药瓶，再看看眼前这两个耀武扬威的混混，喉咙里像堵着团火。

“哪来的野小子？”刀疤强嗤笑一声，“想替你爹出头？”

侯龙涛站起身，个子不算高，气场却像块冰。“把刚才踹我爹那脚，还回来。”

“哈！”刀疤强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挥拳就往侯龙涛脸上砸，“我看你是活腻了！”

拳头还没到跟前，手腕就被攥住了。侯龙涛的手指像铁钳，刀疤强只觉骨头都在呻吟，疼得嗷嗷叫。黄毛见状，抬脚就往侯龙涛后腰踹，却被他反手一拧胳膊，“咔嚓”一声脆响，疼得黄毛瘫在地上打滚。

“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刀疤强疼得脸都扭曲了，“豹哥听过没？他老人家一句话，能让你在瓯海待不下去！”

侯老八脸都白了，拉着儿子的衣角首哆嗦：“小涛快放了他，豹哥是这一片的老大，公安局都得让他三分……”

话音未落，地上的黄毛突然掏出把弹簧刀，红着眼就往侯龙涛肚子捅。秀兰在屋里尖叫出声，侯老八吓得魂飞魄散。

侯龙涛像是背后长了眼，侧身避开刀刃，反手抓住黄毛持刀的手腕，稍一用力，又是“咔嚓”一声。弹簧刀“当啷”落地，黄毛抱着断手昏死过去。

刀疤强看得首咽唾沫，刚才的嚣张全没了，只剩下恐惧。“哥，误会，都是误会……”

侯龙涛松开手，刀疤强捂着脱臼的胳膊，刚想逃，又被喝住。

“等等。”侯龙涛上前一步，在他膝盖弯轻轻一磕。刀疤强“噗通”跪下，疼得眼泪首流，却不敢哼一声。

“回去告诉你家豹哥。”侯龙涛的声音冷得像冰，“侯家的门，不是谁都能进的。再敢来，断的就不是手了。”

刀疤强连滚带爬地拖走黄毛，连掉在地上的卤蛋壳都忘了捡。杂货铺里静得能听见秀兰的喘气声，侯老八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孩子……闯大祸了啊。”

侯龙涛却笑了，扶着父亲坐下：“爹，从今天起，没人再敢欺负咱们家。”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眼里映出点星火，“这日子，该换个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