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阁

第98章 崩解（第1页）

第九十八章　崩解

一连串的问题，轻飘飘的，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漆黑之牙固有的认知上。他习惯执行命令，习惯将破坏本身视为目的和荣耀，从未如此细致地去思考过每一个目标的“为什么”，以及破坏之后的“然后呢”。

“……阻碍混沌前行者，皆需破除！无需理由！”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像是在背诵教条，却又无法用这教条完美地回答对方。

“无需理由……”敖瀛轻声重复，然后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在这里，也是‘无需理由’的吗？这也是混沌前行的一部分？如果我现在放了你，或者杀了你，是不是也‘无需理由’，都是混沌自然的一部分？”

漆黑之牙再次语塞。他发现对方正在用他最核心的教义，来解释他此刻的处境，甚至解释他过去的一切行动。如果一切都是混沌，那么他的失败、他的被俘、甚至他即将可能做出的选择，是否都可以被纳入这庞大的、“无需理由”的混沌之中？

敖瀛没有逼他，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逼迫，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残忍的探究欲，仿佛漆黑之牙不是一个囚犯，而是一个蕴含着深奥谜题的珍贵文本。

这种倾听和包容，比严刑拷打更让漆黑之牙感到不安和……动摇。他习惯了被敌人憎恨恐惧，却被这种研究般的关注打得措手不及。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眼前这个年轻人，比组织里那些只会重复教条的祭司，更像是在真正地“思考”无相之神的真谛。

几次这样的谈话下来，漆黑之牙内心的壁垒出现了细微的裂缝。他开始在独处时，不由自主地反复思考敖瀛的那些问题。

“破之后，立什么？”

“我的行动，理由是什么？”

“绝对的‘无需理由’，是否本身也成了另一种僵化的‘理由’？”

“如果一切都是混沌，那‘合作’与‘对抗’，是否本质上并无区别，只是混沌的不同表现形式？”

这种思考是痛苦的，是对他过去几十年信仰根基的猛烈摇晃。他时而烦躁地捶打墙壁，时而陷入长久的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滴水的石壁。

又一次，敖瀛来看他，发现他比以往更加沉默，周身笼罩着一股极度困惑和挣扎的气息。

敖瀛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过了很久很久，漆黑之牙忽然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厉害，他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

“如果……‘万物皆虚’……那‘无相之神’……他自己……是不是也是‘虚’的？”

问出这句话，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这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敢触碰的禁区，是信仰的终极悖论。

敖瀛看着他，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更简单的问题：

“你觉得，是‘神’更需要你，还是你更需要‘神’？”

漆黑之牙彻底呆住了，如遭雷击。

敖瀛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里没有任何敌意，反而像是一种……理解的姿态。

“慢慢想。”敖瀛的声音很温和，“你有的是时间。或许想通了这一点，你才能真的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理由’。”

敖瀛又走了。

神殿中，漆黑之牙僵立着，如同一块被雷劈过的枯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炸开了，碎片扎得他生疼。那些他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此刻正发出碎裂声。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信的那套，像个没看透的傻小子。而那个叫敖瀛的小子，用的法子比刀还狠，正一点点把他过去，那点玩意儿拆得七零八落。

合作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这回不再是单纯为了活命或是换点啥。这念头本身就像一团乱麻，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狠劲，又混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既然啥都是虚的，啥都允许，那点头答应一下，又能咋样？说不定……这才是更无序、更混沌的搞法？

他喉咙干得发紧，舌根泛起的不知是血腥味还是别的什么。

神殿石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

漆黑之牙不再踱步，也不再盯着水神虚影。他蜷坐在角落里，双臂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某一点。那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激烈情绪后的枯槁状态，比之前的狂躁更令人不安。

敖瀛这次来，手里没拿任何东西。他只是在漆黑之牙对面坐下，安静地陪着，像一块沉默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