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来,盯着若狮儿:“你想想,若狮儿。你们沙灵卫以前在沙漠里讨生活,最苦的时候,最盼什么?”
若狮儿几乎不用想,沉声道:“一口干净水,一块挡风的石头,一顿能顶饿的饭。盼着前头能有个让弟兄们喘口气、安心睡一觉的地方。”
“没错!”敖瀛眼神灼灼,“这歌里唱的,就是这种盼头!它不用告诉人去打谁、去反对谁,它只告诉人,哪里能活下去,哪里能活得像个人样!”
他越说越激动:“这歌会跟着商队走,跟着流浪的人走,会钻进最偏僻的帐篷里!它唱的是沙漠旅人的苦,盼的是绿洲的好!听得多了,人心就会朝着这边望!”
若狮儿黝黑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他仔细听着,然后缓缓点了点头:“老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些话,从上头说出来是命令,从底下传出来,就成了……念头。扎了根的念头。”
“对!就是念头!”敖瀛长长吐出一口气,连日来的郁结仿佛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去,他看着远处忙碌的、充满希望的人群,低声道,“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这‘念头’,飞到该去的地方。”
敖瀛几乎是一路小跑冲进了喧闹的绿洲大巴扎。巴扎里人头攒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他顾不上这些,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寻找那个“会吞火的老爷爷”。
很快,他在一个相对宽敞的角落发现了目标。一个被孩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小小马戏班子。一个穿着色彩斑斓、脸上画着夸张笑容的老者,正熟练地从一顶破旧的高帽里不停掏出彩色的糖果,引得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喜的欢呼和笑声。旁边还有几个伙计在表演扔沙包、摆弄小沙狐,虽然装备简陋,但气氛热烈,感染力十足。
敖瀛没有立刻上前,他停在人群外围,仔细观察。那老者眼神活络,嘴里不停说着俏皮话,非常善于调动气氛,和每一个围观的孩童、甚至大人都能互动上,惹得众人笑声不断。
更重要的是,他们这班子看起来就是最寻常不过的流浪艺人,拖着小车,带着简单的行头,去哪里表演都不会引人特别注意,流动性极强。
一个绝妙的点子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敖瀛!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找到了正在巴扎外围巡视的若狮儿。
“若狮儿!若狮儿!”敖瀛一把拉住若狮儿的胳膊,气息还有些急促,眼睛却亮得惊人。
若狮儿被他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弄得一怔,沉稳地问:“老板?有情况?”
“情况?是天大的好情况!”敖瀛难掩兴奋,拉着若狮儿往马戏班那边走了几步,指着那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圈子,“你看那边!”
若狮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哦,那个老乌斯曼的班子。他们来了有几天了,孩子们都很喜欢。”
“就是他们!”敖瀛用力点点头,压低声音,语速却很快,“你看到没?他们走到哪里,就能把笑声和话题带到哪里!人们最爱围着他听故事、看把戏!”
若狮儿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看着那老者巧妙地用一颗糖就把一个哭闹的孩子逗笑,沉吟道:“嗯。他们嘴巧,会来事,走过的地方多,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也多。沙漠里讨生活的人,都愿意跟他们搭话。”
“对!就是这张嘴,这双腿!”敖瀛兴奋地一拍手,“若狮儿,你想想,如果让他们编点好听的、顺口的词儿,就唱沙漠里找活路多难,唱咱们绿洲有了新盼头……由他们这班子走到哪儿唱到哪儿,是不是比我们派一百个人去说都有用?”
若狮儿黝黑的脸上神色一动,他立刻理解了敖瀛的意思。他目光再次投向那热闹的马戏班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在评估一件特殊的武器。
“老板,你的意思是……让消息像沙狐一样,悄无声息地钻遍每一个沙丘后面?”他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赞同,“这确实比驮着金银去敲门,要隐蔽得多,也……长远得多。”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没人会防备一个逗乐子的老家伙和他那只会打滚的沙狐。”
敖瀛没有去打扰那位吞火的老者乌斯曼,他转身快步走向神庙办公的区域,脚步轻快,脑子里像有无数条溪流终于汇成了大河。
他一把推开临时书房那扇简陋的木门,眼中闪烁着捕猎者般的锐利光芒。若狮儿紧跟在他身后。
敖瀛没立刻说话,而是抓起炭笔,在一张摊开的羊皮纸上飞快地写画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若狮儿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
过了一会儿,敖瀛忽然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若狮儿,你喜欢看戏法么?”
若狮儿被问得一愣,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但还是老实回答:“小时候看过几次走沙漠的戏班子,吞刀吐火,挺热闹。弟兄们跑商护镖累了,也爱看个新鲜解乏。”
“对!解乏!热闹!”敖瀛用力一拍桌子,炭笔都震得跳了一下,“要的就是这个!”
他兴奋地踱到若狮儿面前,眼神发亮:“若狮儿,我琢磨明白了。光想着给上头送钱,那是肉包子打狗,蠢办法!咱们得往下走,走到最下面去!”
他指了指窗外隐约传来的孩童嬉闹声:“得像那童谣一样,钻进人耳朵里,埋进人心里去!”
若狮儿似乎有点明白了,沉吟道:“老板的意思是……派人去说?去唱?”
“不止!”敖瀛语速飞快,显然思路己经完全畅通,“咱们要正儿八经成立几个‘瀚海文艺团’!就找那些能说会唱、会变戏法演杂耍的!让他们扛着咱们的旗号,大张旗鼓地去西卫驻地,去他们周边的村镇表演!”
他越说越具体:“演什么?就演沙漠旅人的辛苦,演讨生活的不易!演咱们绿洲怎么从一片沙子变成今天这样,人人有活干,有肉吃!演都护府那些老爷怎么趴在咱们身上吸血!演明白了,大家才是苦哈哈的一家人,得互相帮衬!”
“这文艺团,明面上是演出,”敖瀛压低声音,眼中闪着精光,“暗地里,就是咱们最好的耳朵和眼睛!能光明正大地看,听,摸清楚各卫所到底啥情况,人心向着哪边!”
“光说不练假把式。”他继续道,“每次去,都以‘瀚海商会慰问’的名义,带上点实在东西——不多,几车好酒,几头肥羊,一些疗伤治病的成药。演完了,就‘慰劳’给底下的兵士和他们的家眷!东西不多,但这份心意得让他们看见,摸到!”
他看向若狮儿,语气笃定:“一层一层地,用这些软刀子,用这些唱唱跳跳,把西卫的根基给泡软了!让他们从底下开始,心就朝着咱们这边!”
若狮儿认真地听着,那双惯常锐利的眼睛里渐渐透出赞同的光。他缓缓点头:“老板,这法子……听起来比首接送钱稳妥,也更扎实。沙子里的草,根扎得深,才不怕风刮。”
“没错!”敖瀛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轻松又带着点野心的笑容,“团结西卫,未必要从将军入手,反正打仗的是兵,不是将军。当兵的可比将军心眼子少。这就是一场仗,一场抢人心的仗!”
他用力一挥手,仿佛己经看到了那无形的战场:“而咱们的第一批先锋,就是那些唱戏的、变戏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