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棠揣着个鼓得快把布包撑破的银票袋,一头撞进浙昌钱庄时,郑裕丰正对着桌上的空票账本龇牙——前儿钱塘钱庄被百姓堵门要兑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手里这堆没银支撑的庄票就像烫手山芋,正愁得转圈呢。
“郑叔!成了!”金少棠把布包往柜台上“啪”一摔,十张面额一万两的银票滑出来,在阳光下闪着晃眼的光,“洋行那汤姆经理松口了!50万两鸦片押款定了,抽成10万两,这是您的7万,我爹特意让我先送过来!”
郑裕丰的手瞬间抖了,赶紧把银票往怀里一塞,又慌慌张张探头往门外瞅了瞅,压低声音骂:“你这小兔崽子疯了?鸦片是杀头的买卖!就敢应下来?要是被官府查着,咱们俩都得掉脑袋!”
“怕啥?”金少棠满不在乎地往柜台边一靠,翘着二郎腿晃悠,“我早跟汤姆说好了,账册全改头换面,写成‘漕运布疋押款’,连盖的印都是我爹从票号总号弄来的‘漕运专用印’!再说了,有我爹在总号盯着,就算真有人查,他一句话就能把事儿压下去——您忘了?上次汇通钱庄滥发空票,不就是我爹一句话,把锅甩给分号掌柜了?”
这话戳中了郑裕丰的痒处。他早眼馋洋行的暴利,可没金家的门路不敢碰;如今有金满堂兜底,既能赚笔大钱,又能借着“漕运”的由头续发空票,哪还有不乐意的?当即眉开眼笑,从钱柜里摸出二两碎银子塞给金少棠:“赏你的!走,郑叔请你去艳春楼耍耍,让小红陪你喝两盅!”
“不了郑叔,”金少棠把碎银子揣进兜里,转身就往门外跑,“我得赶紧回府给我爹回话,他还等着呢!”
金少棠一路小跑冲回金府,刚跨进二门就扯着嗓子喊:“爹!鸦片押款成了!抽成10万两,咱们拿3万!”
金满堂正坐在书房里,对着桌上一封“粮船遇太平军暂避,银款待发”的假信皱眉——沈敬言那边粮船被劫的事还没捂严实,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出岔子。听见金少棠的话,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鸦片押款?你胆儿肥了!这钱是烫手山芋,家里的地窖不能存,票号更不能碰——万一被查出来,连带着粮船的事一起爆,咱们全家都得完!”
金少棠愣了,挠着头问:“那存哪儿啊?总不能揣怀里天天带着吧?”
“天津洋行!”金满堂一拍桌子站起来,眼里闪着算计的光,“上次我去天津查漕银账目,见英租界的汇丰洋行有匿名保险柜,不管钱是哪来的,只要给钱就给存,官府查不着,太平军也抢不到,最稳妥!”
当天下午,金满堂就换了身灰布短打,戴了顶遮住半张脸的破毡帽,把那3万两银票卷成细条,塞进靴底的暗格里——他没带一个随从,就怕走漏风声。雇了辆不起眼的骡车,一路上换了三回车马,绕了八道弯,首到天擦黑才摸到天津英租界的汇丰洋行。
洋行经理布朗是个留着大胡子的英国人,见金满堂衣着普通却掏出大额银票,眼睛立马亮了,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笑:“先生,您要存多少?需要记名吗?我们这里可以提供最保密的服务。”
“10万两!”金满堂压低声音,把靴底的银票摸出来,一张一张摆在柜台上,“匿名存!不要存折,只记密码,凭铜牌取钱——要是泄露半个字,我拆了你这洋行!”
布朗笑得更欢了,这种“不干净”的钱他见得多了,当即点头哈腰:“没问题!先生您说密码,我亲自给您记着,绝对保密!”
金满堂盯着布朗手里的笔,牙缝里蹦出五个字:“金家满堂红!”——既藏了自己的名字,又图个吉利,就算以后真出了事,凭着这密码和铜牌,也能把钱取出来跑路。
布朗飞快地在账本上记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刻着“丰”字的黄铜牌,递了过去:“先生,这是凭证,您收好,丢了可就取不了钱了!”
金满堂把铜牌塞进贴身的布袋里,又反复叮嘱了三遍“保密”,才转身离开洋行。他刚踏出大门,布朗就转身进了里间,翻开一个黑色皮面的账本,在上面写下:“咸丰三年秋,匿名客户存银10万两,密码‘金家满堂红’,铜牌‘丰’字,特征:着灰布衫,操京城口音。”——他才不管钱干净不干净,只要有钱赚,客户的底细他都替人藏着,可他没料到,这账本后来会被整饬署翻出来,成了钉死金满堂的铁证。
回到京城时己是后半夜,金满堂轻手轻脚摸进书房,把铜牌藏进书架最顶层的暗格里——那暗格是他特意让人打的,外面摆着一堆发霉的旧书,谁也想不到里面藏着10万两银子的凭证。
第二天一早,金少棠凑过来问:“爹,钱存洋行靠谱不?以后真能取出来?”
“傻小子,”金满堂敲了敲他的脑袋,眼里满是得意,“洋行只认铜牌和密码,就算天塌下来,只要这两样在,钱就跑不了!以后咱们赚了这种黑心钱,都往洋行存,留着后路——等哪天风声紧了,带着你妹妹去外国,照样能过好日子!”
金少棠听得眼睛发亮,转身就跑去找金少芸——他总觉得这事办得漂亮,得在妹妹面前炫耀炫耀。金少芸正对着镜子描眉,听哥哥说完存银洋行的事,眼睛瞬间亮了:“哥,你跟爹说说,能不能帮我也在洋行开个户?我跟柳家公子正琢磨着把漕银低息贷给上海洋行,赚了钱也得找个稳妥地方藏着!”
金少棠被妹妹哄得晕头转向,拍着胸脯应下:“包在我身上!不过你可别跟爹说,是我告诉你存洋行的事!”
兄妹俩的悄悄话,全被窗外廊下的一个黑影听了去——那是赵御史派来的密探。自从上次密折被截,赵御史就加派了人手盯着金府,连府里的风吹草动都要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密探连夜赶回御史府,把“金家存银天津汇丰洋行,密码‘金家满堂红’,铜牌‘丰’字”的消息报给赵御史。赵御史捏着密报,指尖都泛了白,冷笑一声:“金满堂啊金满堂,你以为藏进洋行就安全了?这大清的天,还轮不到你用鸦片钱养肥自己!”
他当即提笔,写了封密信给天津的眼线,让他们盯着汇丰洋行,查清那个“穿灰布衫、京城口音”的匿名客户到底是谁,顺带查清楚洋行里还有多少金家的银子。信写完,赵御史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清楚——这10万两鸦片抽成,只是金满堂贪腐的冰山一角,可这藏在洋行的铜牌和账本,迟早会成为掀翻他的第一块砖。
而金满堂还在书房里打着如意算盘,他着书架上的旧书,想着以后藏满洋行的银子,却没料到,自己亲手把最致命的证据,留在了那个他以为最安全的地方。这鸦片抽成的10万两,不是后路,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迟早会带着整根贪腐的毒藤,把他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