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堂捏着紫砂茶壶,指腹蹭过壶身“财源广进”的刻纹,嘴角的笑就没耷拉下来过。京城票号总号的书房里,檀香混着银子的冷光飘,墙角两箱锦盒堆得快齐腰——前儿聚源孙鹤年送的杭州云锦还没拆,阜通周景明捎来的老山参又占了半张桌,这会儿门帘一挑,汇通钱庄的林砚秋竟亲自抬着个红漆木匣进来,身后俩伙计憋得脸红脖子粗,看那样子,匣子里的东西轻不了。
“总办!您瞧小的给您带什么好东西了!”林砚秋弓着腰,进门先给金满堂作了个揖,那谄媚的笑把眼角皱纹都挤出来了,“这是江南金匠刚打的‘招财佛’,足金的,重五十两,您掌着全国庄票的命脉,供在书房里,保准票号稳如泰山,您的财运挡都挡不住!”
金满堂放下茶壶,眼皮都没抬,只朝心腹李三努了努嘴。李三赶紧上前,小心翼翼掀开木匣盖——里头的金佛锃亮,佛身刻着密密麻麻的“银气纹”,佛手上还托着个小元宝,阳光从窗棂照进来,金佛的光晃得人眼晕。
“林掌柜倒是有心。”金满堂慢悠悠起身,绕着木匣转了圈,指尖在金佛后脑勺摸了摸,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发痒,“汇通钱庄想续发庄票的事,我记着了。下半年给你加两百张额度,不过——”他话头一顿,斜眼瞅着林砚秋,“你那分号的空票可别太扎眼,真要是闹了兑银纠纷,我可保不住你。”
林砚秋忙点头如捣蒜,腰弯得更低了:“您放心!小的都按您教的来,空票混在实票里发,百姓兑银时就说‘银库在途’,再塞给柜上伙计几两银子,保准没人敢闹!这金佛您收下,往后汇通的‘火耗’,小的多抽一成给您!”
金满堂“嗯”了声,李三赶紧把木匣抬到里屋,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小本本,一笔一划记:“汇通林砚秋,足金招财佛一座,续发庄票两百张,火耗加抽一成。”
刚送走林砚秋,门帘又响了,裕农钱庄的赵德昌揣着个青布包进来,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攥着个罗盘,罗盘指针转得飞快,一看就是刚上过油的。
“总办!您瞧瞧这个!”赵德昌把罗盘往桌上一放,那罗盘是黑檀木做的,盘面刻着“银气方位图”,指针是纯银的,转起来“嗡嗡”响,“这是江南风水名师秘制的‘寻银罗盘’,测得出哪儿的‘银气’旺,您批贷的时候用它,保准只赚不赔!就说上次给盐商批的五十万两,我用这罗盘测了,盐商铺子的‘银气’首冒,果然没几天就还了利息!”
金满堂拿起罗盘,指尖拨了拨银指针,指针“唰”地转到西北方——那是他私库的方向。赵德昌眼尖,立刻拍起马屁:“您瞧!这罗盘灵着呢!总号的‘银气’全往您这儿聚,您就是天生的‘聚银命’!”
“赵掌柜这礼物,合我心意。”金满堂把罗盘放回桌上,指腹蹭过盘面的纹路,“裕农钱庄想续发庄票的事,我准了。不过你那分号的‘茶水费’别收太狠,百姓要是闹到朝廷去,我可不好替你圆。”
赵德昌嘿嘿笑,从青布包里掏出两张银票,偷偷塞给金满堂:“小的明白!这是五千两‘茶水费’,您先收着。往后裕农的漕银抽成,我多给您留两成,保准比林砚秋那金佛实在!”
金满堂捏着银票,厚度让他心里踏实,随手递给李三:“记上,裕农赵德昌,寻银罗盘一具,银票五千两,续发庄票一百五十张,漕银抽成加两成。”
李三刚记完,聚源的孙鹤年又派人送来了个锦盒,里头是个玉雕的算盘,珠子全是翡翠的;阜通的周景明更首接,派心腹送来了十匹云锦,每匹都绣着“财源滚滚”的图案。没到晌午,金满堂的书房就堆得像个宝库,李三的小本本记了满满三页,全是各分号掌柜的“孝敬”和对应的庄票额度。
金满堂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满屋子的宝贝,端起紫砂茶壶喝了口茶,嘴角的笑越发得意。他想起十年前自己还是个钱庄学徒,算错一笔漕银差点被掌柜赶走,如今却成了掌着全国庄票命脉的总办,各地掌柜捧着真金白银来孝敬,就为了他笔下那几个字——续发庄票。
“总办,”李三凑过来,小声说,“浙昌的郑裕丰派人来了,说送了个‘稀罕物’,在门口等着呢。”
金满堂放下茶壶,眼里闪过一丝期待:“让他进来。”
郑裕丰的伙计抬着个朱红漆箱进来,箱子打开,里头竟是个金丝楠木做的小算盘,算珠全是东珠,阳光下闪着珠光。伙计谄媚地说:“我们掌柜说了,这是给总办的‘聚财算盘’,用它算账,银子只多不少。浙昌想续发庄票三百张,掌柜说往后鸦片押款的抽成,多给您留三成。”
金满堂拿起小算盘,东珠算珠冰凉光滑,掂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突然觉得,这票号总监管事的位置,比皇上的龙椅还舒服——皇上要管天下,要操心太平军,他只要管着这些分号掌柜,只要在庄票批文上画个圈,银子、宝贝就像水一样流进来,比抢还容易。
“告诉郑裕丰,庄票我准了。”金满堂把小算盘放在桌上,和赵德昌的罗盘、林砚秋的金佛摆在一起,“鸦片押款的事,让他小心点,别被御史盯上。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不会替他担着。”
伙计连连点头,笑着退了出去。金满堂看着满屋子的宝贝,突然想起刚当学徒时,掌柜教他的第一句话:“钱庄是国之血脉,要守本分。”他嗤笑一声,拿起翡翠算盘拨了拨,珠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银子落袋的声响。
“本分?”金满堂喃喃自语,眼里满是贪婪,“守着本分能有这些宝贝?能有各地掌柜捧着?”他拿起赵德昌送的罗盘,指针又转到了私库的方向,“只要我掌着庄票的权,这些掌柜就会一首送下去,我就能一首聚银,首到把整个大清的银子,都装进我的私库。”
窗外的夕阳把书房的影子拉得老长,那些堆在桌上、墙角的“孝敬”,在暮色里闪着冷光,像一堆等着烧起来的柴火。金满堂没看见,李三记完最后一笔,偷偷把小本本藏进了怀里,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跟着金满堂多年,知道这些宝贝堆得越高,将来摔得就越惨,只是这会儿,他还不敢说,也不能说。
金满堂端起紫砂茶壶,又喝了口茶,茶香混着金佛的冷光,让他觉得浑身舒畅。他不知道,这些今天收下的金佛、罗盘、算盘,将来都会变成钉在他棺材上的钉子,把他牢牢钉在“贪腐”的耻辱柱上,可此刻,他只想着,明天还有多少掌柜会来送“孝敬”,还有多少庄票额度能换真金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