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母亲和妹妹的安全,为了摆脱这处处掣肘、甚至暗藏杀机的宗族束缚,这代价,他们认了。
“好!”赵德脸上并无意外,仿佛早己料到他们的选择,甚至带着几分满意。他微微颔首,对坐在下首的族老使了个眼色。“既如此,按祖宗规矩,出族离户之前,需得立析产书券,了断一切与宗族的财产干系。”
话音刚落,另一位头发花白、掌管族中田亩账册的族老赵平便转入后堂。不多时,他捧着一卷帛书走上前来,在赵雷兄弟面前徐徐展开。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田亩位置、大小与等级。赵平指着帛书,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如刀:“赵雷,你父任职带方县时,你家名下原有上田五百亩,中田三百亩,下田两百亩,连同城外那片桑林,共计一千一百亩田地并住宅一处,此乃尔父当年置办,记在宗族田册之内。”
赵德接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父殁后,你母亲李氏投献五百亩上田入赵氏公中,后接连出让三百亩中田与桑林,去年冬月又出让一百亩下田与住宅给族人。”
“现如今,你家名下尚有下田一百亩,”说到这里,赵德特意停顿一下,接着念道,“按族规,族人离户外迁,其名下田产、住宅,视为自动归还宗族,由族中统一管理,或分与族内贫户,或充作族产,以养孤寡,兴义学。此乃祖宗法度,为保我赵氏根基不散,血脉永续。”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赵雷,“夏侯督邮请在此处稍后做个见证,我己着人去请乡啬夫,析产书券稍后有人写好,你二人需在此签字画押,言明自愿将名下所有田产屋舍,尽数归还宗族。了结此事,方可请回牌位,携家眷离去。”
“什么?!”赵雷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这千亩田产是父亲用命换来的家业,数年之间被盘剥得只剩下一百亩下田,如今这仅剩的田产竟也要被宗族以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夺走。这分明是趁人之危,强取豪夺!他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赵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族长!这些田地……是父亲当年……”
“规矩就是规矩!”赵德厉声打断,气势迫人,“尔父置产,亦是仰赖宗族庇护方得安稳。如今你等既弃宗族而去,岂有带走祖产之理?难道要让我赵氏基业,流落外乡?此例一开,族规何存?祖宗颜面何存?”他扫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夏侯博和张梁等人,“夏侯大人,两位公子,此乃我赵氏族中内务,依祖宗家法而行,想必各位也无异议吧?”
夏侯博眉头微蹙,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赵雷和赵云兄弟二人。赵父己战死,赵雷兄弟年轻,在族人眼中这一支己显弱势,他心知肚明这是宗族借机侵吞田产的惯用手段,打着祖宗规矩的旗号行掠夺之实。但他身为外人,确实无权干涉别族内务,他只能沉声道:“此乃贵宗族内规,外人不便置喙。”
张梁与魏超受田丰之托,前来接赵家去曲阳,魏超对地方宗族事务避之唯恐不及,张梁更是自后世而来完全不懂,也是摇头表示不干涉。
正堂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赵雷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屈辱。他看着那份随着书写逐渐成型的析产书券,那上面轻飘飘的几行字,就将剥夺他们在真定赵氏最后的根基。母亲和妹妹期盼的眼神浮现在脑海,世伯田丰日后便是唯一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酸楚与苦涩,为了活下去,为了离开这个虎狼之地……他别无选择。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族老递来的笔,在绢帛上立契人的位置,一笔一划签下了名字,笔尖落在帛书上,似有千斤之重。
赵云看着兄长落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的怒火化为冰冷的恨意。他记住了今日,记住了这祖宗规矩。“哥!”赵云低吼一声,带着不甘。
赵雷没有抬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指印,将笔递给赵云,眼神中是深深的痛苦和决绝:“云弟,签吧。田产……身外之物。人……最重要。”
赵云死死盯着那份书券,又看了一眼端坐上方、面无表情的赵德,最终,他也重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指印按得又深又重,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不屈都烙印在这屈辱的契约之上。
夏侯博身为督邮,自然有资格在书券留名,他与乡啬夫在见证处签下了名字。
赵德与赵平在本族尊长处签上自己的名字,吹干墨迹后,他看着书券上新鲜的字迹和指印,捋须的手终于放下。脸上带着笑说道:“好。书券己成,你家名下田产屋舍,自当归于宗祠。赵平,带他二人去祠堂,请牌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