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指挥使!何事如此惊慌!天塌了不成?!”
李铁的嘴唇抿成一条首线,他盯着钱谦,一字一句地说道:
“天没塌。”
“我的人,心要散了。”
钱谦猛地一怔。
只听李铁继续说道:“陈默将我麾下百人,调去守他立在城外的‘英雄碑’。”
“守碑?”
“是。”李铁的拳头在身侧攥紧,“他说,那是淮安军民的圣地,必须由最忠勇的将士日夜守护。于是,这个‘最光荣’的差事,就落到了我们金鳞卫头上。”
“然后呢?”钱谦隐隐感觉不妙。
李铁的眼神变得复杂,有愤怒,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动摇。
“然后,那座碑,就成了淮安百姓的圣坛。”
“每天天不亮,就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去祭拜。献花的,烧纸的,磕头的……他们把我的弟兄们当成了活菩萨。”
“一个瞎了眼的老太太,拉着我的手,哭了整整一个时辰,给我讲她那个叫‘石娃子’的孙子,是怎么为了救乡亲,被叛军射成了刺猬。”
李铁闭上眼睛,那个老妇人干枯的手,仿佛还搭在他的臂甲上,滚烫。
“一个铁匠,每天都提着一坛子酒去,非要跟守碑的弟兄们喝一碗。
他说,他儿子就埋在那下面,我们是替他儿子在站岗,是他们全家的恩人!”
“现在,我那一百个精锐,一百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金鳞卫!
每天除了站岗,就是听那些百姓讲故事,听他们哭,听他们歌颂陈默的功德!”
李铁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他死死地盯着钱谦。
“钱大人!我们是来监视他的!是殿下插入他心脏的刀!”
“可现在呢?他用那些死人的名字,用那些活人的眼泪,正在把这把刀,硬生生掰弯,要磨成他自己的盾!”
“我好几个弟兄,己经向我请命,要去杀敌,要去挣军功,要在死后也把名字刻在那石碑上!”
李铁的声音压抑着,却如同雷霆在钱谦耳边炸响。
“钱大人,这账,您还查得下去吗?”
“再查下去,我的人,就不是殿下的人了!”
“他们,要变成陈默的兵了!”
“噗——”
钱谦听完,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了出来。
狠!太狠了!
这陈默,杀人不用刀啊!
他根本没把金鳞卫当成威胁,反而把他们当成了宣传工具!
他用最朴素,最真挚的民心,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去瓦解这些天子亲军的意志。
钱谦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满院子的竹简,再想到那些快被“策反”的金鳞卫,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官员。
而是一个,将人心、权谋、利益、乃至战争,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