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危殆的军报如同丧钟,敲碎了汴京城内一切关于新政、党争、利益的喧嚣。紫宸殿前广场上关于债券账目的争吵瞬间变得无足轻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北方那片正被战火吞噬的土地。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官衙、市井乃至深宫中悄然蔓延。
李睿将自己关在养心殿旁的军机值房内,巨大的北境舆图铺满了整面墙壁,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敌我态势,箭头交错,触目惊心。连日不眠不休,他眼中布满血丝,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原本略显单薄的身形在明光铠的衬托下,竟透出一股狠厉的锐气。
御驾亲征的诏书己经明发天下。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豪言,而是权衡利弊后不得不做的抉择。北境防线因云州意外被破而出现巨大缺口,军心震荡,需要皇帝亲临前线才能稳定;朝廷内部派系林立,唯有他亲自掌握大军,才能避免后方掣肘;更重要的是,兀脱此人狡诈凶悍,非寻常将领所能制,他必须去面对这个最危险的对手。
“赵霆到何处了?”李睿的声音沙哑,问向身旁负责军情传递的兵部侍郎。
“回陛下,赵都督己率朔方精锐兼程赶往云州方向,但兀脱用兵诡诈,围城而不急攻,似在打援……赵都督恐难及时赶到。”侍郎语气沉重。
李睿盯着地图上云州那个被红色箭头紧紧包围的点,手指重重按在上面:“告诉赵霆,不必急于与兀脱主力决战!他的任务是缠住敌人,骚扰其粮道,延缓其推进速度!朕率京营主力,会尽快北上!”
“京营整顿尚未完全……”另一位老将军面露忧色。
“没有时间了!”李睿打断他,“能战之兵,尽数抽调!兵器甲胄,有什么带什么!粮草……让户部把库底刮干净!三日后,大军开拔!”
命令不容置疑。整个京城如同一个被狠狠抽打的陀螺,疯狂运转起来。军队调动、粮草集结、民夫征发……以往需要数月筹备的军事行动,被压缩到了极致。抱怨、困难、阻力依然存在,但在亡国灭种的威胁面前,所有人都只能咬牙硬撑。
出征前夜,李睿去了一趟慈宁宫向太后辞行。太后面色复杂地看着他,这个她一度认为只是过渡棋子的继子,如今却要扛起整个帝国的存亡。
“皇帝……务必珍重。”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真切,“江山社稷,系于你一身。”
李睿躬身行礼:“儿臣明白。京师政务,有劳母后与内阁费心。”他没有多言,此刻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转身离去时,他的背影在宫灯下拉得很长,决绝而孤独。
他又去看了恒儿。孩子似乎感应到离别的气氛,抱着他的腿不肯松开,奶声奶气地问:“皇叔要去打坏人吗?”李睿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答,只是对恒儿的母亲嘱咐了几句,留下几名绝对忠诚的侍卫保护他们。
第三日清晨,天色未明,汴京北门外,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五万京营主力以及从周边卫所紧急抽调的三万兵马,列阵待发。虽经仓促整顿,军容算不上鼎盛,但一股悲壮决死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李睿身着戎装,骑在战马上,检阅着这支即将随他奔赴国难的大军。他看到了士兵们眼中的恐惧,也看到了被激发出的血性。他拔剑出鞘,剑指北方,声音用尽全力,压过了呼啸的寒风:
“将士们!戎狄破我云州,屠我百姓,铁蹄首指中原!此乃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朕,与你们同行!前面是刀山火海,朕第一个闯!后面是父母妻儿,由我们来守!”
“这一仗,没有退路!唯有向前!用敌人的血,洗刷我们的耻辱!用我们的命,守住祖宗的土地!”
“大晟,万胜!”
简单的几句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点燃了八万将士胸中的火焰。“万胜!万胜!万胜!”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震西野,连城墙上的砖石似乎都在颤抖。
李睿勒转马头,一马当先,冲向北方。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流,紧随其后,踏起滚滚烟尘。
皇帝亲征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北境。沿途州县百姓箪食壶浆,翘首以盼,尽管他们提供的帮助微薄,但那期盼的眼神,却比任何辎重都更沉重地压在李睿心头。
行军是艰苦卓绝的。冬季的北风如同刀子,后勤补给时断时续,不断有掉队和生病的士卒。李睿拒绝了所有特殊照顾,与士兵同吃同住,甚至亲自巡视营寨,查看伤兵。他的手掌因长时间握缰而磨出血泡,脸上被风沙刮得粗糙,但眼神中的意志却愈发坚定。那个曾经在深宫中批阅奏章、与朝臣勾心斗角的年轻皇帝,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蜕变成一个真正的三军统帅。
半个月后,前锋部队终于抵达云州外围。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发凉。云州城墙上残破不堪,烟火尚未完全熄灭,城下到处是倒伏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兀脱的主力并未围城,而是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北方的风雪中,只留下少量部队监视。